夜色如墨,城市的霓虹无法完全照亮所有角落。姜宁租住的公寓书房里,却亮着一盏孤灯。她坐在书桌前,屏幕上显示着“晨星科技”的最终投资协议草案,手边是摊开的笔记和计算稿。
与晨星团队初步接触后的这几天,她和林薇几乎是不眠不休。白天,林薇带领着她的法务和财务团队,与晨星科技那边聘请的律师、以及另外两位心思各异的创始人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条款拉锯战;晚上,姜宁则亲自核对每一个数据模型,推演各种可能出现的风险与应对策略。
“赵博士这边问题不大,他只要保证研发主导权和技术路线不受干扰,其他都可以谈。”林薇的声音从电脑扬声器里传来,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她们正在进行睡前最后的视频会议,“麻烦的是另外两位,王总盯着现金套现的比例,李总则想保留他对市场渠道的绝对控制,寸步不让。”
姜宁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沉静:“告诉他们,现金补偿可以按照他们要求的百分之八十支付,但必须分三期,与技术瓶颈突破的节点挂钩。至于市场渠道……明确告知李总,‘荆棘’入股后,会整合更专业的市场资源,他原有的团队可以并入新体系,但他个人必须让出决策权,转为高级顾问,享受分红,但不参与具体运营。这是底线。”
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妥协,但有限度;给予,但必须有代价。这是资本的语言,也是规则的建立。
“明白。恶人我来做。”林薇在屏幕那头揉了揉眉心,随即又笑道,“不过,宁宁,你那天在会议室直接点出‘主动式温度补偿阵列’的时候,真是绝了。赵博士现在简直把你奉为知己,私下跟我说,只要你能支持他把技术做出来,他什么都好商量。”
“技术是基石,但人性是变量。抓住基石,调控变量,才能成事。”姜宁微微摇头,“我们不是来做慈善的,是要在废墟里淘出金子。赵博士是那块金子,但包裹他的泥沙,必须清理干净。”
又讨论了几处细节,两人才结束通话。姜宁没有立刻去休息,她重新调出“晨星科技”的核心专利文件,目光落在那个“碳基复合薄膜”的材料上。脑海中,再次浮现沈司辰书房里那份智能楼宇管理系统的技术参数要求。沈氏那个庞大的地产项目,其追求的“智能化”、“绿色节能”,恰恰需要“晨星”这种高精度、低功耗的传感器技术作为神经末梢。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愈发清晰——拯救“晨星”,不仅是看中它本身的技术价值,更是为了在未来某个时刻,将其嵌入一个更庞大的拼图中,成为制约或赋能的关键一环。这种布局,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前瞻性,与沈司辰那种追求短期轰动效应的大开大合,截然不同。
几天后,“荆棘资本”与“晨星科技”的签约仪式,在一个低调的商务中心举行。没有镁光灯,没有媒体簇拥,到场的只有双方团队和必要的法律公证人员。
姜宁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坐在主位上,倾听双方律师最后确认条款,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言简意赅,直指核心。当她拿起笔,在厚厚一叠协议上签下自己名字时,笔锋流畅而有力。
“姜总,林总,晨星……就拜托二位了。”赵博士接过签好字的协议,手有些微微颤抖,眼神里却充满了久违的光彩和希望。另外两位创始人,王总和李总,面色复杂,但最终还是在那份代表着生路的文件上签了字。姜宁给出的方案,剥离了他们部分权力,却也给了他们体面退场和分享未来收益的机会,这已是绝境中最好的选择。
“赵博士,合作愉快。‘荆棘’会尽快安排第一笔资金到位,新的设备采购流程也可以启动了。”姜宁站起身,主动伸出手,语气沉稳,“期待不久后,能看到‘晨星’真正闪耀的那一刻。”
仪式结束,送走晨星团队的人,林薇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总算拿下了。接下来有的忙了,派驻财务总监,改组董事会,引入职业经理人……”
“嗯。”姜宁点头,目光却投向窗外,“这只是第一步。荆棘的根,需要扎得更深。”
就在“荆棘资本”完成对“晨星科技”收购的当天下午。
沈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沈司辰刚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揉了揉眉心。地产项目的前期投入如同吞金兽,虽然各方融资渠道仍在推进,但他已经能隐约感觉到一丝压力。助理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日常简报,其中有一条简讯,提到了“荆棘资本”完成了对一家名为“晨星科技”的小型技术公司的收购。
“晨星科技?”沈司辰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扫了一眼简介,“工业传感器?呵,专捡这些没人要的边角料,能成什么气候。”他将简报随手丢在办公桌一角,语气带着惯有的轻蔑。在他宏大的商业版图里,这种级别的交易,渺小得如同尘埃,甚至不值得他多花一秒钟去思考。他更关心的是明天与一家海外投行的会谈,那关系到数亿美元的战略投资。
他完全不知道,他嗤之以鼻的这粒“尘埃”,其核心技术与他自己那庞大地产项目的未来需求,存在着怎样微妙而关键的联系。认知的盲区,让他错过了这个危险的信号。
几天后,一家位于市郊、专精于精密金属加工的老牌工厂的会客室里。
姜宁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工厂的老板姓王,五十岁出头,身材微胖,穿着朴素的工装,手指粗糙,眼神里透着老一辈实业家的精明与务实。他是沈氏集团多年的供应商之一,也是姜宁还是“沈太太”时,在一次沈家的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王老板”。
王总大步走进会客室,看到姜宁,脸上堆起客套而疏离的笑容:“哎呀,姜……哦不,现在该叫姜总了。真是稀客,稀客啊!”他打量着姜宁,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些许轻视。在他看来,这位曾经的“沈太太”,不过是离了婚,拿着前夫的钱出来玩票的富家太太,搞个什么“基金”,估计也是小打小闹,和那些真正在市场上拼杀出来的企业家不可同日而语。
“王总,冒昧打扰。”姜宁起身,不卑不亢地与他握手,笑容得体,“这次来,是想和您谈谈合作的可能性。”
“合作?”王总呵呵一笑,示意姜宁坐下,自己则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姜总,不瞒你说,我们厂子虽然不大,但也是几十年的老牌子了,给沈氏这样的大集团做配套都做了十几年,订单还算稳定。不知道您说的合作是……”
他话语里的意思很明显:我们生意做得不错,背景也硬(暗示与沈氏的关系),不太需要你这种新来乍到的小基金。
姜宁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推到王总面前:“王总厂的声誉,我早有耳闻,产品质量过硬,是行业标杆。不过,”她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依旧平和,“我最近研究了一下贵厂近三年的公开财报和行业数据,发现几个可能影响未来发展的细节,想和王总探讨一下。”
王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放下茶杯,拿起那份文件。上面没有冗长的分析,只有几个简洁的图表和关键数据指标。
姜宁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响起:“第一,贵厂最大的三项成本,除了原材料和人工,是能耗,尤其是金属热处理环节的电耗,占总成本比例高达百分之十八,比行业平均水平高出近五个百分点。原因在于,您厂里那两台核心热处理炉,还是十年前的型号,热效率偏低,且缺乏智能温控系统。”
王总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第二,”姜宁继续道,“贵厂的产品良品率一直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五,看似不错,但其中因‘尺寸微公差’问题导致的返工和报废,占到了不良品的百分之七十以上。根源在于,检测环节主要依赖老师傅的经验和眼力,缺乏高精度的自动化检测设备,人为误差无法完全避免。”
王总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了。
“第三,”姜宁的目光迎上王总变得锐利的眼神,“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贵厂目前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营收依赖沈氏集团及其关联企业。而沈氏近期启动的那个大型地产项目,虽然看似能带来稳定订单,但其资金需求巨大,付款周期长,且政策风险正在累积。一旦沈氏的资金链出现波动,或者项目进度延迟,贵厂的现金流将面临巨大压力。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风险太高。”
她每说一点,王总的脸色就凝重一分。这些问题,他并非完全没有察觉,但由姜宁如此清晰、精准,甚至带着具体数据地指出来,带来的震撼是完全不同的。这不再是“沈太太”的闲话家常,而是“姜总”基于深度调研的商业判断。
“姜总……你……”王总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发现自己之前对这位年轻女性的判断,错得离谱。
“王总,”姜宁适时地缓和了语气,带着诚恳,“‘荆棘资本’最近投资了一家在工业传感器和精密测量领域很有潜力的技术公司——‘晨星科技’。他们有一项技术,正好可以应用于热处理炉的智能温控和在线尺寸检测,能有效解决我刚才提到的前两个问题。我们可以帮助贵厂进行设备升级和技术改造,初步预估,每年至少能为贵厂节省百分之十五的能耗,并将因尺寸问题导致的不良品率降低到千分之五以下。”
她顿了顿,观察着王总的神色,继续抛出合作方案:“至于第三个问题,‘荆棘’可以牵线,为贵厂引入两家同样需要高精度金属零部件,且付款条件更优渥的新能源和高端装备制造领域的客户,帮助您分散风险。当然,设备升级和产线改造的资金,‘荆棘’也可以提供一部分低息的定向融资。”
姜宁将一份更详细的合作建议书推了过去:“这不是施舍,是共赢。我看重的是贵厂扎实的工艺基础和王总您几十年积累的行业信誉。在产业升级的大趋势下,固步自封只会被淘汰。拥抱变化,才能走得更远。”
王总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薄薄的文件。姜宁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些积压已久却无力解决的焦虑。她指出的问题刀刀见血,提供的方案又直指核心,甚至考虑到了他未来生存发展的隐患。
他再次抬头看向姜宁时,眼神里的轻视和客套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钦佩和重新评估的复杂情绪。
“姜总,”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郑重而尊重,“这份建议书,我能带回去,和我们的技术骨干好好研究一下吗?”
“当然。”姜宁微笑颔首,“期待您的回复。”
她知道,这根人脉的丝线,已经成功地、牢固地系上了。征服这些实干起家的老板,靠的不是身份背景,而是实打实能帮他们解决问题、带来价值的能力。
就在姜宁与王总会面的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的顶级写字楼里。
陈永康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都市。他身材瘦削,穿着定制的深色西装,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他的桌上,放着几份关于沈氏集团近期动态的深度分析报告,以及……一份刚刚送来的,关于“荆棘资本”及其创始人姜宁的初步调查报告。
他的手指在“姜宁”这个名字上轻轻敲击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沈司辰的前妻……全职太太七年……离婚后迅速创立资本……首笔投资是‘晨星科技’……”他低声自语,眼神闪烁,“有意思。选择的目标很刁钻,出手的时机也精准。不像是个新手。”
他拿起内线电话,吩咐自己的助理:“重点查一下这个‘荆棘资本’的资金来源,还有姜宁在离婚前那七年的具体活动。另外,她和她那个合伙人林薇,所有公开和非公开的投资案例,我都要最详细的。”
放下电话,陈永康再次望向窗外。沈氏集团那栋标志性的总部大楼,在远处若隐若现。
“沈司辰,你的敌人,看来不止我一个。”他低声冷笑,“或许,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荆棘’,会是一枚很有趣的棋子。”
他习惯于掌控全局,将所有变量纳入计算。而这个名叫姜宁的女人,以及她的“荆棘资本”,正以一种超出他预期的姿态,闯入他的棋局,成为了一个需要被重新评估的“潜在变数”。
资本的战场,风起云涌。有人在高调地建造空中楼阁,有人在低调地编织地下网络,还有掠食者在暗处磨砺爪牙,审视着每一个可能的猎物与变数。
“荆棘”的种子已经埋下,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悄然生根发芽。它吸收着被忽视的养分,缠绕着被低估的根基,静待破土而出,惊艳(或刺痛)所有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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