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微风瑟瑟，天边残月如钩！

寂静无声的乱葬岗，尸骸遍地如地狱，一间东倒西歪的茅草屋，旁边有一个小湖，原本清澈纯净的湖水，被死尸填满，充满恶臭。

魏无羡额头微汗，嘴唇泛紫，双目血红，周身鬼气环绕。

“不在了……都不在了！”

昔年与我共处一载的五十余人，曾在晨光里围坐分食过一碗热粥，也曾在星子下扯着嗓子说笑、把衣角都笑出褶皱，可如今早已化作尘烟，连风过都抓不住半分余温。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连他们曾那般温柔的笑颜——有人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眼，有人抿嘴时会露出的梨涡——在我记忆里也尽数染透了血色，像被泼了浓墨的画，再无半分暖意。

“咚”的一声，魏无羡双膝跪地，指甲掐在肉里，这一刻，他无比怨恨，此时，他周身的鬼气更加浓烈。

他守着心中正道从未偏移，见不平便出手，遇恶人便惩戒，满心都是锄奸扶弱的念想。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温氏满门五十余口被碾碎成灰，是最疼他的师姐为护他性命，连最后一句叮嘱都没说完便没了气息

……

他攥着空荡荡的手站在这里，反复问自己：活着、坚持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一声微弱的呻吟像根细针，猝然刺破周遭的死寂。魏无羡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似是骤然想起了什么，脚步踉跄着撞开一间木屋的门——床角缩着个小小的身影，正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地发出细碎的哭泣声。

“魏无羡”那个声音发颤，气息微弱的说道：“这是我们温氏在大梵山仅剩的血脉了，他出生在射日之争的乱世里，没见过温氏鼎盛时期的模样，没沾过岐山温氏半分荣光，不该被一个“温”字压的抬不起头，今日我把他交给你，只求你能让他避开“温”姓带来的灾，好好活着。”

魏无羡的心早已沉在绝望的谷底，可此刻，一道鲜红的身影却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变得鲜活，还有那段曾字字泣血的话语，也重新清晰起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本就破碎的心神。

“阿怨”……

半年后！

魏无羡呆呆的坐在小湖旁，湖水不像之前那般泛着绿光，取而代之的是清澈透明的湖水和一众的荷花。

这三个月来，唯有阿苑能让他死寂的眼神泛起一丝微光——只要阿苑在身边闹着、缠着，他脸上才会有片刻松动；可一旦阿苑跑开去玩，他便会立刻坐回原地，像尊失去魂魄的石像，一动不动。

“爸爸，爸爸。”

阿苑小小的身子像只轻快的小团子，晃着胳膊朝魏无羡跑过来，还没等魏无羡反应过来，就“扑”地一下扑进他怀里，稳稳地趴在了他腿上，小脑袋还轻轻蹭了蹭。

“我好饿……”

魏无羡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的说道：“你又忘了，你该叫我哥哥，知道吗！”

“我知道啦，羡哥哥，可我真的好饿。”

魏无羡弯下腰，手臂微微发颤，吃力地将阿苑抱进怀里，脚步虚浮地晃了晃，才勉强稳住身形，而后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蹒跚地向屋内走去。

这半年里，他根本没心思顾及自己的肚子，几乎没主动吃过东西。

只有每当阿苑攥着小小的勺子，踮着脚把饭菜递到他嘴边时，他才会勉强张开嘴，咽下几口，仿佛吃饭只是为了不辜负孩子的心意。

魏无羡呆呆地坐在桌边，看着阿苑捧着小碗，小口啜饮着稀粥，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

可这份平静下，是他藏不住的焦虑：乱葬岗的存粮已所剩无几，自己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绝不能让阿苑跟着自己受苦，也绝对不能辜负那人给我的嘱托。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让阿苑好好活下去的地方。

云梦？

魏无羡刚在心里冒出这两个字，便自嘲地摇了摇头。江澄对“温”氏的怨念有多深，他比谁都清楚——更何况师姐已经不在了，以江澄的性子，恐怕早就恨透了他这个护着温氏余孽的“叛徒”，又怎会容下阿苑呢？

随后又想到金麟台。魏无羡只沉默了一瞬，便再度摇了头。

金光善面上温和，内里却自私凉薄，温氏倒台后，金氏仗着势力强势崛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第二个独断专行的“温氏”。

如此野心勃勃的金麟台，怎会给一个温氏遗孤留活路？

想到不净世，魏无羡只觉得心口发闷，最终还是苦笑着摇了头。

赤峰尊性情刚烈，最是恩怨分明，温氏当年害他失父受辱，这份恨哪是轻易能消的？

让他去照料、教导一个温氏遗孤，简直是强人所难，根本不可能。那就只剩下……魏无羡垂眸，眼底的光一点点沉下去，不夜天的喧嚣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那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彼时两人琴笛相对，声浪交错，那人还在执着地劝他，让他放下陈情，别再一步步走向深渊。

没错，就是云深不知处的蓝湛……。

蓝氏的家训刻在骨子里，半分容不得逾矩，且温氏曾将蓝氏逼至绝境，这份仇怨哪是轻易能消的？

魏无羡心里发沉：他固然信蓝湛会护着阿苑，不会因“温”姓苛待孩子，可云深不知处有那么多蓝氏族人，他们看着家园被毁、亲人受难，又怎能真心接纳一个小小的温苑？

魏无羡眼底的光沉沉的，没有半分亮色，他缓缓抬眼望向窗外的白荷，花瓣上的露珠都像含着愁绪。

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满是无力：这世间如此辽阔，山川湖海遍布，却偏偏容不下一个小小的阿苑，连让他平安活下去的地方都寻不到。

温苑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碗，小小的肩膀微微耷拉着。这半年来，她脸上的笑意早就消失了，原本肉嘟嘟的小脸瘦得有些尖，连脸颊上的婴儿肥都不见了。

碗里还剩最后几口稀粥，他懂事地拿起勺子，舀起一点递到魏无羡唇边，声音软软的：“羡哥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