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的冬天来得比日历更早，第一场雪落下时，餐厅后厨的抽油烟机还没修好。浓重的油烟裹着炸薯条的焦香，混着穿堂而过的寒风，在天花板下凝成白茫茫的雾。江添系着条洗得发灰的围裙，领口沾着块干涸的酱油渍，是昨晚收拾打翻的汤碗时蹭上的。他端着两盘滋滋冒油的牛排，在餐桌间狭窄的过道里侧身穿行，皮鞋底碾过地上的面包屑，发出细碎的声响。

客人的谈笑声像潮水般涌来，有人用当地语言高声讲着笑话，有人举着红酒杯碰出清脆的响。江添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挂钟上，时针指向晚上九点——距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足够他再跑十趟餐台，多挣出丁老头一天的吸氧费。

口袋里的手机模型硌着腰侧，是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按键都磨平了，却被他摩挲得发亮。空闲时他总爱摸出它，指尖在虚拟的键盘上敲盛望的微信号，数字早已刻进指腹，闭着眼都能按对顺序。

后厨的铁皮柜里，锁着他的数理化满分成绩单。是上周模拟考的，老师用红笔在顶端写了“Exceptional”，字迹龙飞凤舞。可这张纸换不来给丁老头调养身体的药，也抵不了江鸥的心理咨询费。那天江鸥又犯了病，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哭，说“对不起”，他蹲下去拍她的背，才发现她的手比雪还凉。

“新来的！快点！”厨师长的吼声从灶台后传来，打断了他的走神。江添快步迎上去，接过装满脏餐盘的推车，金属把手冰得刺骨。刚转过身，就被一个醉醺醺的客人撞了肩膀，餐盘里的刀叉“哐当”落地，其中一把擦着他的脚踝滑过，留下道浅浅的红痕。

“走路不长眼？”客人骂骂咧咧地挥着手，红酒杯晃了晃，深红色的液体泼出来，大半溅在江添的袖口上，像朵骤然绽开的血花。

他没说话，弯腰捡刀叉时，听见客人用当地话说“黄皮肤的闷葫芦”。指尖攥得发白，推车的金属杆被捏出几道浅印——他忽然想起国内时，盛望总爱偷偷往他的衣服口袋里塞糖（私设）。那时盛望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餐厅里所有的水晶灯加起来都要亮。

收工已是凌晨，雪下得更密了，落在肩头能积起薄薄一层。江添解开围裙，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的酒渍冻成了硬块。他往公寓走，路过24小时便利店时，进去买了包最便宜的猫粮。

猫在门口等他，听见钥匙声就开始喵喵叫。江添把猫抱起来，它立刻蜷进他怀里，呼噜声震得他胸口发麻。公寓里没开暖气，冷得像冰窖，他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是攒了半个月的硬币，叮叮当当地倒在桌上，数到第三遍，还是差二十块才够买个二手手机。

“快了。”他摸了摸旺仔的头，从衬衣内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盛望的微信号，数字被水洇过一次，是上次下雨时没护住，晕成了毛茸茸的边，却依旧清晰。他记得那天盛望教他记微信号，说“你看，这串数字像不像你的生日加我的生日？”，当时阳光落在少年发梢，连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窗外的雪积在窗台上，像铺了层白糖。江添把纸条小心地塞回口袋，又摸出那个手机模型，指尖在“发送”键上按了按。黑暗里，仿佛能听见遥远的信号穿过云层，落在某个亮着灯的房间里，落在那本画着梧桐叶的错题本旁。

他不知道盛望有没有在等消息，就像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但每数一次硬币，每摸一次那张写着微信号的纸条，心里就会踏实一点——就像以前解最难的物理题时，只要想到盛望会在旁边等着看答案，再复杂的公式都变得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