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吞噬白昼,黑白相间的格子旗被车灯肆无忌惮地照亮。
场外人声鼎沸,让本该陷入沉睡的城市以不够隐蔽的方式闹腾起来。
转播大屏切到近景,85号赛车手驾驶着通体黑绿色的机车压过最后一个弯道,宛如一支势不可当的利箭,在所有人的欢呼中留下一圈圈轮胎印,紧接着毫无意外地驶过终点。
他没有马上摘下头盔,这里也不会有夺目的领奖台。
今晚这场比赛和往常一样,他像个被植入自毁程序的机器人,起步,给油,超车,一骑绝尘,说得难听点,他的骑法激进疯狂,和不带头盔的他判若两人,每一次提速带来的轰鸣就是他发泄情绪的具象化,生死一线时,他可以把一些不愿记起的回忆给模糊掉。
85号不属于任何一支车队和工会,观众也不曾见过他的真实相貌,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叫Alex,事实上,这只不过是85号随便填的一个名字,十六岁时,他看过的一个竞速电影里,男主角就叫做Alex。
临时搭建的休息室内,本场赛事最大的投资人没打招呼,就自顾自替85号摘下了头盔,递上一瓶已经拧开盖子的功能饮料,“又缺钱了?”
85号抓了抓汗湿的大背头,撇过脸没喝,浅绿色的那只瞳孔透着一股阴狠的冷意。
“学校发的那点钱不够买维稳药剂吧,强行变成alpha的omega居然通过了联盟的选拔,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赢了,给钱。”
85号对嘲讽没什么反应,他依旧惜字如金,不擅长与人进行没有意义的辩驳。
投资人也不强迫他喝下饮料,随手将之丢进垃圾桶,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支票递出去,“小甜心,藏好点儿,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秘密。”
王一博走出休息室时神情疲惫,滑动手机屏幕看时间,刚好凌晨一点半,他提了提口罩,又把帽兜往下扣,遮住大半张脸。
这个点,远离比赛场地的街道上一概静悄悄的,公交停运,他只好步行回校,幸而双休日没有门禁,不然他恐怕得露宿街头了。
王一博目前就读的学校会免去学生的住宿费,每个月再发放一定数额的生活津贴,但学费占了大头,这一部分的钱还是得交,他当初报考的时候,特地比较了多个学校不同专业的利弊,综合权衡下来,这所院校最有可能给他创造摆脱泥潭的机会。
从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他的出生和腺体性别都不是由他来决定的,自然分化的结果是,后天的腺体改造也是。
因幼年时启蒙晚,四五岁才会磕磕绊绊地开口说话,故而同龄人们都不爱带他玩,还嘲笑他的异瞳,渐渐的,他变得寡言少语,很多时候一天内都不会和人说上一句话。不过他经常和小猫小狗说,大部分内容是他不太流畅的自言自语,结巴又笨拙,蹲下来的身影像极了四处流浪的小动物。
夏夜的清辉澄澈明亮,肖战送的吊坠被王一博小心地收在衣领下面,他以前走路真的就只顾着认真看路,现在却忽然想抬头看看,远得要命的月亮到底长什么样。
寝室里没有人,王一博换好睡衣躺下,拉过被子蒙头,倏忽间,他“噌”地一下坐起身,伸手去够桌上的手机,想都没想就点开橙色软件,在搜索框里输入他所理解的名称关键词,比如“alpha信息素抑制器”“可以调节alpha信息素的吊坠/项链”,找了半天,系统推送的信息不是显示“此类物品太少”,就是出来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界面。
王一博望着微亮的手机屏幕,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接受了肖战送的东西?
这下好了,橙色软件不收录的物品类型屈指可数,普通市面上买不到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价格远超他的承受范围,二,他很难光靠自身去打听获取渠道。
王一博揉揉眼睛,侧躺时止不住打了个哈欠,藏在被窝里的身体蜷缩成婴儿常见的睡姿,考上大学前他习惯开着小夜灯睡觉,但住寝室的话这么做会影响同学,所以他没把小夜灯带来。
这所学校里不会有哪个S级alpha像他这么怕黑的,所以他不是真正的alpha,他只是个需要依靠维稳药剂隐藏谎言的人。
王一博用两个前后逻辑看似自洽的因果关系说服了自己,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表现得非常理智,从不埋怨谁,他好像缺乏倾诉、埋怨的能力。
肖战在周一早上回校,此时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王一博把课本往回挪了一点。
“早上好。”
头顶上方传来肖战的声音,很低很轻,平稳沉静,像一泓清泉缓缓流经王一博的四周,刺激着他不自觉地绷紧全身肌肉,把演练过无数次的“早上好”说得稀松平常一些,是让肖战觉得稀松平常,对他而言并不是。
“早上好。”
“是没睡好吗?”肖战单手托着侧脸,视线并不在王一博身上。
“不是。”王一博假装翻了翻书,手指摩挲着书页试图缓解紧张,他怀疑肖战注意到了他的黑眼圈,但肖战似乎没在看他,难道是因为那撮被称为呆毛的头发吗?
“今天没有呆毛了。”肖战转头,对他扬唇笑了笑,注视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幽深,过了一会儿,肖战说的话湮没在不合时宜响起的预备铃里,“你的眼睛很漂亮。”
王一博登时丧失了语言功能,他花了几秒钟来仔细辨认肖战的后半句话。
漂亮。
肖战说他今天头上没有呆毛,还说他的眼睛很漂亮。
王一博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他感受到后颈的腺体在发热,挂在脖颈间的吊坠像接收到信号似的,立即嗡嗡地抖动起来,他不明所以,拿出来低头看了看,想找找类似开关的按钮,把这个奇怪的动静关掉。
“你在开小差。”肖战曲着修长的手指骨节,在王一博的课本上随意敲了几下,提醒他,“专心点。”
“嗯,但还没上课。”王一博一边小声地辩解,一边认真研究起吊坠的外部构造,神情专注,甚至肖战把伸手过来勾住链子他都不知道。
“信息素波动这么大,它都发烫了。”肖战凑近用气声说话,音量只够他们两个人听见,“做什么亏心事了?”
一抹可疑的红晕爬上王一博的脸颊,他的肤色是很干净的冷白皮,他认为这样近的距离肖战不会看不出来什么,“……我没做。”
他生硬地把链子给拽回来,介于动作幅度不小,脖颈上立马摩擦出一点淡粉色的痕迹,应该是皮肤局部的毛细血管破裂了。
看到王一博的反应,肖战心里升腾起一阵古怪的不舒服,他收回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抬头望向黑板。
肖战和王一博坐在中间几排靠墙壁的座位,梁浔踩点到的教室,他长的太显眼了,一路都有人看着,他走过去很自然地填补了肖战身边的空位。
宽敞的阶梯教室一般供公共课使用,教师和学生穿着清一色的精英式制服,肩部的徽章用于区分等级。一节课至少有两百人上,他们都是alpha,其中,A级和S级只占少部分,
王一博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上午的课,笔记做的也不像平时那么工整,他谨慎地在余光里观察肖战的脸色,时不时分心偷瞄肖战黑长的睫毛和微抿的唇,半晌,他得出一个令自己心梗的结论,那就是,他不仅不专注还很不会看人脸色。
他有点矛盾,既希望肖战跟他说话,又害怕肖战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话。
“你看了我这么久,看出什么来了?”一下课,肖战就冷不丁地问王一博。
后者像个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手忙脚乱的,亟需做点“正经事”来掩饰一下尴尬。
“我没在看你。”
王一博拒不承认,手背浮起几道青筋,合上课本就要走,但右脚刚迈出去一步,左脚还没跟上去,他就又后悔了,因为他不诚实,肖战会不会认为他是个不会察言观色且超级嘴硬,嘴硬到就算扔进火炉子里炼七七四十九天,最后还剩下一张嘴的alpha?
除此之外,重点是这一排有个哥们正和同学聊得不亦乐乎,没有一丁点儿离座让路的意思。
“麻烦……”
“走这边吧。”
肖战友好地站起来,退到墙边示意王一博从里面出来。
王一博呆呆地走过去,看见一旁的梁浔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也礼貌地轻点了一下,没发现肖战细微地蹙起眉头,然后他默默地和肖战还有梁浔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间隔一块走。
等下到楼梯口,肖战没有征兆地停下脚步,王一博只顾埋头走路,差一点就撞到了肖战的后背,这回他仍然低着头,刻意躲避肖战的视线。
“你脖子红了一块,是链子弄的吗?”
肖战的疑问句在王一博听来并没有戏谑的意味在里面,他慢半拍地摸了摸脖颈,完美错过肖战说的红了一块的地方,“不知道,可能吧。”
“回去冷敷一下。”肖战说,“我和梁浔还有事,就不去食堂了。”
“哦。”王一博始终不肯和肖战对视,他怕暴露自己的想法,怕被肖战看穿不止,还要听到对方用陈述句式精准地说出来,“那我走了。”他颓丧地补充道,有种很淡的活人微死感。
半分钟后,肖战和梁浔往校门口的方向并肩而行,相比起来,梁浔面色如常,倒是肖战的脸色突然由和善变得很臭。
“肖叔叔给你定制的抑制器为什么会出现在王一博那儿?”梁浔问得不咸不淡。
“不为什么。梁公子与其关心我,不如先谈谈你的问题。”肖战皮笑肉不笑地轻嗤一声,“订婚对象都追到学校来了,你最好想想该怎么办。”
梁浔松了松领带,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的姿态回答:“没办法,只能申请去临界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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