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训练在高途身上留下了细微的痕迹。原本过于纤细的手臂有了些微绷紧的线条，苍白的皮肤下透出久违的、属于生命力的淡红。他依旧安静，大部分时间沉浸在书本或花艺中，但那种安静不再易碎，而是带着一种沉潜的、内敛的力量感，如同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未知的涡流。

花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未置一词，只是偶尔在高途进行体能训练时，会驻足片刻，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记录着他每一分变化。他默许了这种变化，甚至某种程度上提供了资源，仿佛在培养一件更具挑战性、也更具观赏性的藏品。

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止。沈文朗和盛少游在遭受花咏的重击后，表面上偃旗息鼓，但暗地里的动作并未停歇。他们像两头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的同时，用更加隐蔽的方式，重新编织着围绕高途的网。

这一次，他们不再直接针对高途本身，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高途的“过去”。

一个午后，高途正在玻璃暖房里修剪一株长势过于恣意的藤本月季，管家送来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包裹，声称是“匿名捐赠给公寓的旧物”，需要他确认处理。

高途心中警铃微作。他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陈年纸张特有的气味。他屏退管家，独自在暖房里打开了它。

里面是几本边缘泛黄、封面模糊的笔记本，以及一叠用旧式信封装着的照片。当他看清笔记本扉页上那个熟悉又遥远的签名，以及照片上那对笑容温和、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男女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是他的父母。这些是他早已以为在颠沛流离中遗失的、关于他原生家庭最后的痕迹。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伤、尖锐痛苦和冰冷愤怒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死死攥住一本笔记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么多年，他几乎强迫自己忘记了那段短暂却温暖的过去，将自己连根拔起，以适应这残酷的现在。

而现在，有人将他早已掩埋的根，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摆在他的面前。

是谁？沈文朗？还是盛少游？他们的目的何在？用亲情来软化他？还是用这无法挽回的失去来刺激他，让他再次失控？

高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汹涌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被冰冷礁石切割后的、清晰的痛楚和更加坚硬的决心。

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抚摸着父母的照片，仿佛触碰着易碎的梦境。然后，他将照片和笔记本仔细地、按照原样放回包裹，重新封好。

他拿着包裹，走向花咏的书房。

花咏正在处理文件，看到高途进来，以及他手中那个格格不入的旧包裹，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花咏放下手中的电子笔。

高途将包裹轻轻放在书桌上，推向花咏，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稳得可怕：“有人送来了这个。我父母的一些遗物。”

花咏的目光落在包裹上，又抬起看向高途，带着审视：“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是谁送的。”高途直视着花咏，“可能是沈先生，想用往事打动我。也可能是盛少校，想用痛苦激怒我。”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如同结冰的湖面，清晰地映出花咏的身影：“但无论他们是谁，想做什么，他们都犯了一个错误。”

“哦？”花咏身体微微后靠，似乎来了兴趣。

“他们以为，展示我失去的东西，能让我软弱，或者疯狂。”高途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但他们忘了，正是这些失去，塑造了现在的我。一个……早已无所畏惧，也再无牵挂的我。”

他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撑在书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略带侵略性的姿态，与他平日示弱的形象截然不同。

“花咏先生，您说过，我可以是一根刺。”高途的眼底，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现在，有人把磨刀石送到了我手里。”

花咏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书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高途直起身，恢复了之前的距离，语气重新变得淡漠：“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如何处理，由您决定。”

说完，他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书房，没有再看那个包裹一眼。

他走得很快，脊背挺直，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才允许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入膝盖，无声地承受着那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没有哭，只是紧紧地咬着牙，任由那痛苦如同淬火的冰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的骨骼和意志。

他知道，他刚才在花咏面前的表演，是一场豪赌。他赌花咏欣赏这种被痛苦淬炼后的“坚硬”，赌花咏会因此对沈、盛二人更加不满。

他也知道，他将自己最后一点柔软的、属于“人”的部分，亲手剜除，献祭给了复仇的祭坛。

从今往后，他是真正的影舞者，在黑暗的棋盘上，与群狼共舞，再无退路。

书房内，花咏看着桌上那个包裹，许久，拿起内部通讯器。

“查清楚，东西是谁送来的。”他的声音冰冷。

“是。”

吩咐完后，花咏的目光再次落回包裹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高途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加……有趣。没有崩溃，没有哀求，而是将这份残酷的“礼物”直接转化为了一把指向送禮者的刀。

这份狠绝，不仅对别人，也对自己。

他拿起那个包裹，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扔进了旁边的粉碎机。陈旧的纸张和泛黄的照片瞬间化为齑粉，如同那段被刻意挖掘出的过去，彻底消散。

他不需要用这种低级的手段来掌控高途。那个青年，已经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变得越来越……符合他的期望。

一个完美的，懂得利用一切（包括自身痛苦）的，武器。

花咏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愉悦的冰冷光芒。

棋局，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