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深沉,却未能驱散笼罩在皇帝即墨云阙心头的浓重阴霾。
他一夜未眠。
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深紫色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他独自坐在乾坤殿偏殿的暖阁内,面前摆着的早膳未曾动过一口。
怀中,是同样安静得异乎寻常的小公主。
她不再沉睡,睁着那双纯净得仿佛能映照人心的浅紫色琉璃眸,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父皇,偶尔伸出小小的、白玉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皇帝龙袍前襟的刺绣龙纹。
孩子的体温透过襁褓传递到皇帝的胸膛,一种奇异的柔软和脆弱感包裹着他。
然而,昨夜那亮得诡异的银月,钦天监监正失态坠落的星盘,还有怀中女儿这头刺目的银发……都像是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呼吸不畅。
“陛下,国师到了。”大太监德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打破了满室的沉寂。
皇帝精神一振,立刻道:“快请!”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女儿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窥探和可能到来的坏消息。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一道身影逆着初升的阳光,踏入暖阁。
来人一身素雅的天水碧蓝袍,宽袍大袖,随风轻动。如瀑的白发并未束冠,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部分,其余披散在肩头,与他年轻俊逸的面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他的面容看上去不过二十许,眉眼清隽,肤色白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时光,苍古、悠远,波澜不惊。
正是当朝国师,寂川。
他周身萦绕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气息,宛如山间清泉,林间晨雾,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格格不入。
“臣,寂川,参见陛下。”他微微躬身,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国师不必多礼。”皇帝抬手,目光急切地落在寂川身上,“朕连夜请国师前来,是为了……”
他的话语顿住,目光落在怀中的女儿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寂川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小公主身上。
当那双苍古的眼眸触及婴儿纯真的浅紫色眼瞳和那头醒目的银发时,皇帝清晰地看到,寂川那永远古井无波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了一丝了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陛下是为了小公主而来。”寂川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是。”皇帝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安压下,沉声道,“国师想必也听闻了昨夜异象。朕的女儿……生来便是如此。宫人私议,朝堂暗流,皆言……不详。朕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但心中着实难安。国师通晓天地,可知朕这女儿,究竟是何缘由?”
寂川缓步上前,在皇帝示意下,于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小公主。
“陛下,可否让臣近观小公主?”他询问道。
皇帝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怀中的襁褓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寂川接过孩子的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那不是尊贵的公主,而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小公主被转移了位置,似乎有些不适,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浅紫色的眼眸转动,看向了抱着她的这个陌生却气息纯净的人。
寂川低头,与怀中的婴儿对视。
他的眼神中没有好奇,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与了然。
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隐隐有微不可见的乳白色灵光流转,轻轻点向小公主的眉心。
皇帝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
指尖触碰到婴儿光洁饱满的额心。
一瞬间,那抹灵光似乎微微亮了一些,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然隐没。
小公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那双浅紫色的眼瞳中,仿佛有极淡的流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并没有哭闹,反而像是被某种温暖的力量安抚,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些许舒适的神情。
寂川收回了手,指尖的灵光已然消散。
他抬起眼眸,看向紧张的皇帝,声音平稳而清晰地开口:
“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小公主并非妖孽,亦非不祥。”
皇帝闻言,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依旧追问道:“那这银发紫眸,昨夜异象……”
“此乃天赋异禀。”寂川打断了他,语气肯定,“小公主身负世间罕见的‘灵瞳’。”
“灵瞳?”皇帝紫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正是。”寂川缓缓解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灵瞳者,天生灵识通透,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之物。可观鬼神精怪之形,可辨人心真假虚实之气。银发紫眸,正是灵瞳血脉觉醒的外在显化。昨夜月华大盛,想必也是感应到灵瞳降世,天地灵气汇聚所致。”
暖阁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皇帝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
能见鬼神?能辨人心虚实?
这听起来比“妖孽”更加玄奇,却也……似乎更能解释月殊之前的种种异状,以及她那份异于常婴的安静与通透。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寂川继续道,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灵瞳天赋世间罕见,是福缘,亦是劫数。若能善加引导,掌控此力,日后或可明辨忠奸,护佑国运,福泽苍生。”
他话锋微微一顿,看向小公主的眼神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但若无人引导,任其自行发展,幼童心志不坚,易被所见邪祟所惊,被纷杂人心所扰,轻则神魂受损,终生痴傻,重则……灵气暴走,反噬其身,性命堪忧。”
“性命堪忧”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皇帝的心上。
他脸色一白,猛地站起身:“国师!”
他绝不能让他的女儿陷入如此险境!
寂川抬手,虚虚一按,一股平和的气息弥漫开来,奇异地安抚了皇帝激动的情绪。
“陛下稍安勿躁。”寂川平静道,“既然臣已看出症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灵瞳虽险,却非无解。只需以正统玄门之法,循序渐进,引导小公主熟悉、掌控这份力量,便可化险为夷,乃至将其变为助力。”
皇帝闻言,这才缓缓坐下,但手心已是一片冷汗。
他看着寂川怀中那个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的孩子,心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
庆幸他找来了国师,庆幸他的女儿还有救。
“如此……便有劳国师了。”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朕,将此女,托付给国师了。”
寂川微微颔首:“分内之事。”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小公主身上,看着她纯净的眼眸,仿佛透过这双眼,看到了某种未来的轨迹。
“小公主既身负灵瞳,承月华而生,命数独特,寻常名字恐怕难以承载其运。”寂川沉吟片刻,开口道,“臣斗胆,请为公主赐名。”
皇帝立刻道:“国师请讲!”
寂川指尖轻轻拂过小公主银白的发丝,缓声道:
“便唤作‘月殊’,如何?”
“月下殊色,天命独特。愿她如月之华,独特于世,亦能照亮自身前路。”
“月殊……即墨月殊……”皇帝低声念了两遍,只觉得这名字与女儿无比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属于她。
“好!便叫月殊!”皇帝抚掌,脸上多日来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真心的笑意,“朕即刻下旨,册封公主为‘月华公主’,赐名月殊,晓谕六宫!”
寂川微微一笑,将那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小公主,小心地递还给皇帝。
皇帝接过女儿,看着怀中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有对女儿未来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决绝。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为月殊撑起一片天。
“国师,”皇帝的神色变得无比郑重,“月殊之事,关乎她的性命安危,除朕与皇后外,朕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晓灵瞳的真相。朝堂之上,那些流言蜚语,朕自会处理。”
他不能让女儿在拥有自保之力前,成为更多人眼中的“异类”和“工具”。
寂川了然点头:“陛下放心,臣明白轻重。”
他站起身,蓝袍微动。
“小公主年幼,灵瞳初生,目前尚算稳定。臣需回国师府准备一些安抚神魂、引导灵气的器物与功法。待公主周岁之后,臣会定期入宫,为她疏导灵力,传授心法。”
“好,一切依国师所言。”皇帝抱着女儿,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寂川再次躬身一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他的步伐依旧从容不迫,白色的发丝在晨光中流淌着淡淡的光泽,身影很快消失在乾坤殿外。
皇帝抱着小月殊,走到窗边。
朝阳已然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宫廷,驱散了最后一缕夜色。
他低头,看着女儿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浅紫色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月殊,月殊……”他低声唤着,用指腹摩挲着她娇嫩的脸颊,“别怕,父皇在这里。无论你是何种模样,拥有何种力量,你都是父皇最珍贵的女儿。”
“父皇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小月殊似乎听懂了,又或许只是被阳光晃了眼,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近乎于无的微笑。
那笑容纯净至极,瞬间抚平了皇帝心中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然而,皇帝心中清楚。
寂川的到来和诊断,暂时解开了他心中的谜团,也指明了方向。
但“灵瞳”二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公开,其引发的涟漪,却注定将在不久的将来,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与深宫之中,掀起更大的惊涛骇浪。
国师飘然远去,带走了部分的谜底,也留下了新的悬念。
而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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