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穿过教室窗户，在崭新的课桌上切割出明亮的几何图形。

　　高一（10）班的教室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香和少年们小心翼翼的试探。

　　霖棫安走进教室时，教室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他太耀眼了——不是那种张扬的帅气，而是一种干净得近乎疏离的气质。

　　白色校服衬衫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黑色碎发恰到好处地掠过眉骨，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没有任何波澜。他径直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包，拿出课本，动作流畅而疏离，仿佛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

　　“那就是今年的中考状元吧？听说比第二名高了二十多分。”

　　“长得真好看，就是感觉好冷啊...”

　　“我初中同学和他一个班，说他从来不跟人说话，可能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吧。”

　　细碎的议论声在教室里蔓延，却又在触及霖棫安所在角落时戛然而止。

　　他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和这个热闹的新集体隔开。

　　霖棫安其实听到了那些话，但他早已习惯。

　　他不是不想交朋友，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始。

　　每次他试图开口，话语到了嘴边就变得生硬而奇怪，让人误会他高傲自大。

　　久而久之，他选择了沉默。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已经翻旧的高等数学教材，这是他从图书馆借来的唯一慰藉。

　　在数字和公式的世界里，一切都有明确的逻辑和答案，不像人际关系那样复杂难解。

　　“喂！让让让让！要撞上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教室的喧嚣，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全班同学齐刷刷转头，只见一个身影踉跄着冲进教室，差点在讲台前摔个跟头。

　　那是个穿着连帽卫衣和宽松牛仔裤的男生，与周围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同学格格不入。

　　他有一头微卷的栗色短发，眼睛大而明亮，像是盛满了阳光，脸颊因为奔跑泛着健康的红晕。

　　“差点迟到！”

　　他喘着气，拍了拍胸口，然后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家好，我是褚亓，褚是常见的姓氏，亓是一加π。以后请多指教！”

　　教室里顿时活跃起来，几个原本就认识褚亓的同学开始起哄。

　　“褚少爷，又睡过头了吧？”

　　“肯定是打游戏打到半夜！”

　　褚亓假装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拳头：“再瞎说揍你们啊！”

　　但那表情毫无威慑力，反而引得更多人笑起来。

　　他很快融入了班级的热闹中，像一尾鱼自然地汇入水流，与角落里的霖棫安形成了鲜明对比。

　　霖棫安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阳光般耀眼的少年，又迅速低下头。

　　他记得这个名字——褚亓，中考全市第十名，总分只比他低十五分。

　　在入学前的分班考试中，这个人是唯一在数学附加题上和他得到同样分数的人。

　　“好了好了，都回到座位上去。”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拍了拍手，“我们先排一下座位，按身高来。”

　　一阵桌椅挪动的嘈杂后，命运开了个玩笑——褚亓被安排在了霖棫安旁边的位置。

　　“嘿。”褚亓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朝霖棫安咧嘴一笑，“你就是那个中考状元吧？厉害啊。”

　　霖棫安愣了一下，轻轻点头，没有接话。

　　他闻到了褚亓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心头一颤。

　　褚亓等了几秒，见对方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也转过头不再说话。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的友好示好如此冷淡。

　　“装什么高冷...”褚亓小声嘀咕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霖棫安听到。

　　霖棫安的手指微微收紧，但没有反驳。

　　看，他又搞砸了，明明他想说“嗯，以后可以一起讨论学习吗”，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解的内容对两人来说都过于简单。

　　霖棫安注意到褚亓根本没有听讲，而是在课本空白处画着什么。

　　仔细看，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

　　“褚亓同学，你来回答这个问题。”数学老师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褚亓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看了一眼题目，几乎是瞬间给出了答案和三种解法，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其实这道题可以拓展一下，如果把条件改成这样...”

　　老师惊讶地推了推眼镜，然后满意地点头：“很好，请坐。不过下次还是请认真听讲。”

　　下课后，褚亓立刻被一群同学围住，像众星捧月一般。

　　霖棫安默默起身，想去接水，却听到褚亓在和别人谈论他。

　　“你同桌可是学神啊，真羡慕。”一个女生说。

　　“我也想攀上一个学神同桌，这样考试就能作弊了！”

　　褚亓哼了一声：“学神又怎么样，他肯定不会帮你作弊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跟块冰似的。”

　　霖棫安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接完水回来时，褚亓已经被一群朋友拉去小卖部了。

　　路过褚亓的座位时，霖棫安注意到他的学生证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捡起来，照片上的褚亓笑得没心没肺，眼睛弯成了月牙。

　　犹豫了一下，霖棫安把学生证放回了褚亓的桌上，用课本轻轻压住，防止它再次滑落。

　　午休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拿出饭盒或冲向食堂。

　　霖棫安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简单的饭盒——白米饭，一点青菜和一个煎蛋。

　　这是他早上自己做的。

　　姐姐霖琳不喜欢吃学校的饭菜，妈妈每天都会起早为她准备精致的便当，而他已经习惯了自理。

　　“棫安，不去食堂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霖棫安抬头，是前座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腼腆。

　　他摇了摇头：“我带了饭。”

　　“哦，好吧。”男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就离开了。

　　霖棫安低头默默吃饭。

　　他知道那个男生是想和他交朋友，但他又一次搞砸了。

　　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褚亓那样的人，能够那么自然地与人相处，笑得那么毫无负担。

　　正当他出神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褚亓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直奔自己的座位。

　　“我就说肯定落教室了！”他松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饭卡，然后像是突然注意到霖棫安还在教室，有些惊讶，“你怎么不去食堂？”

　　霖棫安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吃着饭。

　　褚亓瞥了一眼他的饭盒，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走。

　　然而就在此时，霖棫安的手机响了——是他母亲打来的。

　　“喂，妈。”

　　“棫安，今天放学后你去接一下琳琳，她有点不舒服。

　　然后直接回家做饭，我和你爸晚上要加班。”电话那头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寒暄。

　　“可是我今天下午有竞——”

　　“竞赛班可以请一次假，姐姐的身体更重要。对了，冰箱里还有排骨，记得做糖醋的，琳琳爱吃。就这样，我忙了。”

　　电话被挂断，霖棫安握着手机，手指微微发白。

　　他原本今天下午要去参加数学竞赛班的选拔测试，那是他期待已久的机会。

　　“那个……”褚亓不知为何还站在旁边，有些犹豫地开口，“你还不去吃饭啊？”

　　霖棫安抬起头，对上褚亓的目光。

　　那一刻，褚亓突然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眼神——隐忍、孤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霖棫安平时冷冰冰的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吃完了。”霖棫安迅速收起情绪，合上饭盒，起身离开了教室。

　　褚亓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霖棫安要哭了。

　　下午的课程对霖棫安来说依然轻松。

　　他高效地完成着课堂任务，同时在心里默默重新安排时间。

　　竞赛班的选拔每月只有一次，他只能等下个月了。

　　物理课上，老师布置了一道难度较高的思考题，给同学们十分钟时间解答。

　　五分钟后，霖棫安已经得出了答案。

　　他注意到旁边的褚亓眉头紧锁，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似乎被难住了。

　　“需要帮助吗？”霖棫安轻声问。

　　这句话在他心里排练了很多遍，终于说出了口。

　　褚亓惊讶地转头，像是听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你会说话啊？”

　　霖棫安抿了抿唇，指了指题目：“你的思路错了，应该先用能量守恒，再分析动量。”

　　褚亓看了看自己的草稿，不服气地撇嘴：“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霖棫安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几行简洁的公式：“这样，明白了吗？”

　　褚亓盯着那几行字，眼睛慢慢亮起来：“噢！原来如此！”他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引来周围同学的目光，然后压低声音，“厉害啊，冰块同学。”

　　“我叫霖棫安。”

　　“知道知道，大学神谁不认识啊。”褚亓笑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谢啦。”

　　那一刻，霖棫安感到一种奇妙的暖流从心底划过。

　　这是开学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自然地与他互动。

　　然而好景不长，放学铃声响起时，霖棫安迅速收拾好书包，准备去接姐姐。

　　他刚站起身，褚亓就拦住了他。

　　“喂，霖棫安，今天物理课谢谢你。”褚亓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似随意地说，“所以，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学习？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基础内容，我刚好搞到了一些竞赛题，你肯定会……”喜欢。

　　话还没说完，霖棫安停下脚步。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为这样的邀请感到高兴，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要去接姐姐和回家做饭的事。

　　“没空。”

　　他生硬地回答，然后绕过褚亓快步离开。

　　褚亓愣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随后转为恼怒：“什么人啊！我好心邀请他，就这么不给面子！”

　　“算了吧褚亓，人家是学神，不屑跟我们玩。”旁边的同学搭上褚亓的肩膀。

　　褚亓望着霖棫安匆匆离去的背影，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不知为何，霖棫安越是这样冷淡，他就越是想撕开那层冰冷的外壳，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霖棫安快步走在校园里，秋风卷着落叶打在他的裤脚。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搞砸了，褚亓的好意他感受得到，但他总是这样，越是紧张越是表现得冷漠。

　　当他赶到姐姐的班级时，林琳正和几个女生说笑着走出来，脸色红润，丝毫没有生病的样子。

　　“姐，妈说你不舒服。”霖棫安轻声说。

　　霖琳看到他，笑容收敛了一些：“哦，就是有点头疼，现在好多了。走吧。”

　　姐弟俩一前一后走出校门，沉默弥漫在空气中。走到一半，霖琳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今晚要和同学去看电影，晚饭不在家吃了。”

　　“可是妈让我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你自己吃吧，或者留给爸妈。”霖琳无所谓地摆摆手，然后朝远处几个等待她的同学跑去，“对了，别告诉爸妈啊！”

　　霖棫安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姐姐欢快的背影，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总是这样，被随叫随到，又被随意抛下。

回到家，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放下书包，走进厨房，看着冰箱里的排骨，最终还是拿出来解冻。

　　即使姐姐不回来吃，他也要按照母亲的要求做好晚饭。

　　切菜的时候，他不小心划伤了手指。

　　看着渗出的血珠，他突然想起褚亓邀请他时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开学以来，第一个主动向他伸出友谊之手的人。

　　而他，却因为自己的笨拙，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