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高墙，隔开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金陵城的繁华与烟火气，门内是令人窒息的肃静与秩序。青石板路面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冰冷的本色。沿途所见仆从皆步履轻缓，低头敛目，见到管事王忠，无不立刻避让到道旁，躬身行礼，无一人敢抬头直视。

整个王府像一架精密而冰冷的机器，无声地运转着。

肖战抱着那个已然微凉的手炉，沉默地跟在王忠身后。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单薄的白衣上，刺骨的冷。但他似乎浑然未觉，只是安静地打量着这座将成为他囚笼的府邸。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彰显着亲王极致的奢华与威仪。可这份奢华背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硬，如同它的主人，缺乏寻常府邸应有的生活气息。

“肖公子，请这边走。”王忠的声音客气，却带着公式化的疏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讨好，也无轻视，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王爷交代下来的寻常事务。

肖战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两人穿过几道回廊，越往里走，人声越是罕至。最终，在一处月亮门前停下。门楣上悬着一块小匾，上书“听竹苑”三字，笔法清瘦，倒有几分雅致。

推门而入，眼前是一片不大的竹林。虽是冬季，竹子依旧苍翠，只是竹叶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压得竹枝微微弯曲。竹林掩映间，露出一角飞檐。苑内有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白墙黛瓦，看起来颇为清幽。

然而，这清幽里，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偏僻和冷寂。这里离王府的主建筑群显然很远。

“就是这里了。”王忠推开小楼的门，里面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整洁。一桌一椅一床，一架书柜，上面却空空如也。角落里放着一个炭盆，但此刻是冷的。整个屋子透着一股久无人居的寒气。

“王爷吩咐，公子日后便住在此处。一日三餐，会有人按时送来。若无王爷传召，公子不得擅自离开此苑。”王忠语气平静地宣布着规矩，如同宣读一道敕令。

肖战的指尖在手炉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不得擅自离开。这与他预想的一样，是软禁。

“我明白了。”他轻声道，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微弱。

王忠看了他一眼，少年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地立在屋子中央，像一株随时会被风雪摧折的细竹。纵然见惯了王府起落，王忠心里也难免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这般品貌，落在王爷手里，是福是祸，实在难料。

“炭火和日常用度，稍后会有人送来。公子若有其他需要，可告知送饭的仆役。”王忠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只是，王爷不喜人多嘴杂，更不喜底下人贪得无厌。公子是明白人，当知分寸。”

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提醒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不要提出非分的要求。

肖战如何听不明白？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多谢王管事提点，肖战省得。”

王忠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听竹苑，并轻轻带上了那扇月亮门。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落锁的声音，又或许只是门闩合上的动静。

但无论如何，肖战知道，自己是真的被关起来了。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窗外雪花落在竹叶上的簌簌声。一种巨大的孤独和寒意包裹了他，比刚才在雪地里行走时更加彻骨。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立刻钻了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窗外，除了那片被积雪覆盖的竹林，什么也看不见。王府的高墙耸立在更远处，像无形的枷锁。

家，已经没了。亲人，生死未卜。自己如今身陷囹圄，前途未卜。未来，该怎么办？

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乱。

楚王王一博，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仅仅是因为一时兴起的占有欲吗？还是另有图谋？

他想起王一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他说的“你的生死荣辱，皆系于本王一人之身”。那不是一个看玩物的眼神，至少不完全是。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连主人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兴趣。

或许，这危机四伏的楚王府，这看似绝境的听竹苑，也并非全是死路。

至少，他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苑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厮，低着头，提着一个食盒和一个装有无烟炭的篮子，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公、公子……”小厮的声音很小，带着畏惧，“小的叫福安，王管事吩咐，日后由小的给您送饭，打理些杂事。”

他不敢抬头看肖战，手脚麻利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又赶紧去点燃角落的炭盆。炭火渐渐燃起，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肖战静静地看着他忙碌。这个叫福安的小厮，是他进入楚王府后，除了王一博和王忠之外，接触到的第一个人。或许，也是一个可以观察、甚至获取信息的窗口。

“有劳了。”肖战走到桌边，声音温和。

福安似乎没料到他会道谢，愣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肖战，又立刻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红：“公子折煞小的了，这是小的本分。”

食盒里的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一碗米饭，但热气腾腾，比起谢府大牢里的冷硬馒头，已是天壤之别。

肖战坐下来，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饭菜的味道寻常，但他吃得很仔细。

他知道，从现在起，他必须积蓄每一分力气，保持清醒的头脑。在这龙潭虎穴里，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活下去，然后，弄清楚王一博的真正目的。

还有，等待一个或许渺茫，但必须去争取的机会。

窗外，雪依旧下着。听竹苑内，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少年沉静而坚定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