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未散的暑气，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讲台上站着的人肩膀上，像碎金。沈清捏着衣角站在讲台中央，白色帆布鞋的鞋尖轻轻蹭着地面，视线越过底下几十双好奇的眼睛，落子后墙的黑板报上——“新起点，新征程”。六个字被画得菱角分明。

　　“大家好，我叫沈清。”他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声音干净的像山间溪流。

　　话音刚落，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笔落在地上的声音。沈清随声看去，是一个男生坐在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衣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节麦色的手腕。他正弯腰捡笔，额前的碎发被阳光染成浅棕色，抬眼时，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顺着光线落在沈清的脸上。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短暂的对视像是在回应他的自我介绍。

　　他们被分到同桌。刚坐下，男生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欢迎你，沈清。”沈清不爱说话，却还是礼貌的回应了一声“谢谢”。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在开学第一天对他说“欢迎”的同桌，叫林之远。

　　那天的风、阳光、黑板报上的字迹，还有他眼底的笑意，都成了刻在记忆里的碎片。许多年后沈清想起，总觉得他们的故事，就是从那句带着笑意的“欢迎你”开始，从夏末的讲台旁，那惊鸿一瞥的相遇，悄悄拉开了序幕。

　　早读课铃声刚落，语文老师便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把《语文》必修一翻到第二课，我们先齐声读段落。”

　　教室里响起哗哗翻书声，唯有林之远动作顿在半空。指尖在抽屉里反复摸索，书包也翻的乱七八糟--竟然把书落在了家里。

　　他正懊恼的怕被老师发现，身旁忽然传来轻微的纸张摩擦声。

　　沈清坐在他的左手边，一直算是比较安静的存在。课堂上从不主动发言，课间也多半趴在桌上看书，偶尔有人搭话，也只是点头或简短应答。此刻他没有看林之远，眼帘垂着，目光落在摊开的课本上，只是右手轻轻将书往中间推了推。

　　课本越过课桌中线，恰好停在俩人之间。沈清的胳膊肘挨着桌面，手指自然搭落在书页边缘，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只是随手调整书本的位置。

　　林之远微怔了一下，转头看向他。沈清的耳尖泛着淡淡的粉色，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在掩饰什么。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头顶，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连带着那本摊开的课本，都成了此刻最温柔的风景。

　　“谢谢。”林之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沈清没有回应，只是悄悄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身子，给了他更宽裕的看书空间。两人的胳膊偶尔碰到一起，都像是被晨光烫了一下，飞快的避开，却又在低头看书时，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同一行文字上。

　　下课铃响时，沈清收回手，讲课本轻轻拉回自己面前，依旧没说什么，只是收拾笔记本动作慢了半拍。

　　林之远爱笑，像是盛夏林间的光斑，细碎、明亮，走到哪儿都能溅起几分暖意。他总爱凑到沈清身边，常逗他，说：“沈清，你这人，比数学题还难解。”

　　沈清通常只是抬眼瞥他一下，睫毛像蝶翼般轻颤，没什么情绪地转头，继续发呆或者看书。偶尔也会微微侧头看他一眼，嘴角微扬。

总

　　那年MP3刚流行，林之远成了班里最先拥有的一批人。银灰色的机身小巧玲珑，揣在口袋里，走路时都能听见轻微的碰撞声，像藏了个专属的小世界。他总戴着白色耳机，上课前听，课间操听。

　　沈清坐在他旁边，尝尝能看见他带着耳机的侧脸。耳机线顺着脖颈往下垂，偶尔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有时他听的似乎入神，会不自觉的哼出几句歌词，调子轻快，却总断断续续，像被风剪碎的片段。

　　沈清平时很少主动搭话，可那些零碎的旋律，不知怎的，总让他忍不住多留意几分。有一次课间，林之远又在听歌，手指还在桌亚沿轻轻敲着节奏。他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戳了戳林之远的胳膊。

　　林之远猛地看向他，耳机从一只耳朵里滑了下来，露出带着笑意的眼睛：“怎么了，沈清？”

　　“你听的的很么歌？”沈清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宜察觉的好奇。

　　林之远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将耳机递到沈清面前，“你要不要听？”

　　沈清迟疑地接过耳机，塞进耳朵里。瞬间，清澈的歌声裹着淡淡的电流声涌了进来，比林之远哼的更完整，更动人。

　　他忽然觉得，原来戴着耳机的世界，是这样的。隔绝了教室的喧闹，隔绝了窗外的嘈杂，只剩下纯粹的音乐，温柔的包裹着耳膜。

　　“好听吗？”

　　“好听。”

　　“那给你多听会。”林之远没有把耳机拿回来，反而往他那边挪了挪凳子。

　　从那以后，课间偶尔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林之远摘下一只耳机，递到沈清面前，笑着问“要不要听”。沈清大多时候会点头，然后接过耳机，和他共享同一个音乐世界。有一次，林之远给他听了一首慢歌，旋律温柔。他忽然说：“沈清，你知道吗？你就像这首歌，起初平平淡淡，越听越有味道。”

　　沈清耳尖悄悄泛红，没说话，只是把耳机王耳朵里塞了塞。林之远看着他的样子，又笑了，像往常一样调侃：“你这人，还真是比数学题都难解，听首歌都不怎么说话。”

　　这次沈清没有沉默，他抬眼看他，轻声说：“歌好听，不用说话。”

　　林之远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了。

　　学校开始推行滚动座位制，按照月考综合排名重新编排。消息传来那天林之远还戴着耳机，指尖在桌沿敲着熟悉的节拍，听见班长宣读通知，他摘下一只耳机，冲沈清问：“猜我们还会不会还挨着？”

　　沈清正在整理错题本，笔尖顿了顿，抬眼看他，眼底没什么波澜：“不知道。”

　　林之远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漠，也不气馁，依旧笑得明亮：“我觉得不会，毕竟我们这‘数学题与解题人’的组合，怎么能分开？”

　　沈清没接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可握着笔的手指，却悄悄收紧了些。听到要换座位的消息，他的心里沉了一下。这大半年，林之远的耳机、他递过来的橘子糖、他总挂嘴边的调侃，还有那些共享的课间时光，像温水煮茶，不知不觉间，已成为他平淡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抹暖意。

　　林之远依旧爱听歌，但复习时却格外认真，课间不在总哼着歌，而是埋头刷题。他们都没说，其实心里都悄悄盼着，能继续做邻居。

　　可命运总爱开点小玩笑。最终的座位表贴在教室门口时，林之远挤在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了沈清的名字，第三排靠窗户，再去周围看了一圈才在第五排中间位置找到了自己。

　　隔着整整一排桌椅。

　　林之远脸上的笑淡了些，歪头看向坐在原位的沈清，他刚看完座位表回来，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似乎蒙了一层浅浅的雾。

　　“看来‘解题人’要和‘数学题’保持距离了”。林之远走过去，语气带着点调侃，可熟悉的明亮里，多了几分不宜察觉的失落。

　　沈清抬眼看他，沉默了几秒，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正式换座位时，沈清看着林之远把mp3揣进兜里，搬着书本搬到第五排，看着他被后排同学挡住，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以前，他总能看到他戴耳机的侧脸，能听见偶尔哼出的歌词，一抬手，接住他递来的耳机和笑意。可现在，他要偷偷回头才能在人群的缝隙里，瞥见他的一点影子。

　　课间变得安静了许多。林之远不再能随时递来橘子糖，沈清也听不到他调侃自己“比数学题还难解”。有时候林之远会绕到他座位旁，手里拿着mo3，笑着问“要不要听首新歌”，可周围总有同学来来往往，沈清接过耳机，听不了几句，就只能匆匆还给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俩人交集少了许多。林之远依旧爱听歌，只是耳机再没有分过一只给沈清；沈清依旧认真学习，只是偶尔看看铅笔袋里的橘子糖--那是换座位前林之远塞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