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扬新政的推行,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千里之外的运河两岸激起了滔天巨浪。黄星派去的钦差手持尚方宝剑,又有宸王在朝中全力支持,行事雷厉风行。他抵达淮扬后,并未急于颁布新政,而是先微服私访,摸清了当地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和漕运积弊的真相。随后,他以雷霆手段,接连查处了数个勾结官府、垄断漕运、欺压漕工的大漕梆头,以及两名收受巨额贿赂、为其充当保护伞的当地官员,一律就地正法,抄没家产!消息传开,淮扬震动,运河沿岸贪官污吏、豪强恶霸无不胆寒!
与此同时,几条惠及底层的新政迅速推行。漕工的口粮标准得到落实,被克扣的工钱被追回发放,过往船只的查验手续大为简化。底层漕工和小船户们奔走相告,对“宸王殿下”和这位铁面钦差感恩戴德。新政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艰难却坚定地扎下了根。
捷报通过八百里加急,不断传回京城宸王府。黄星每次阅罢,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随即又与邱鼎杰一同分析下一步可能遇到的阻力,调整策略。两人常常在书房中对坐至深夜,烛光映照着他们专注而默契的身影。邱鼎杰虽不直接参与具体事务,但其对人心、时局的精准判断和深远谋划,已成为黄星最倚重的“外脑”。他们的合作愈发浑然天成,一个在前台挥斥方遒,一个在幕后运筹帷幄。
然而,淮扬的胜利和黄星日益高涨的声望,也如同双刃剑,在刺痛着某些人的神经,也引起了御座之上那双深邃眼眸中更复杂的情绪。
这日午后,皇帝在御花园散步,看似随意地问起随侍在侧的总管太监:“宸王近来,忙于漕运新政,倒是许久未进宫请安了。”
太监躬身答道:“回陛下,宸王殿下心系漕务,日夜操劳,听闻常与府中那位邱先生商议至深夜,确是辛劳。”
“邱先生……”皇帝脚步微顿,目光投向远处假山流水,语气平淡无波,“就是那个还俗的僧人?看来,星儿对他,是颇为倚重啊。”
太监不敢接话,只将头垂得更低。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又道:“听闻此人颇有才学,精通佛理,亦通经世之术?倒是个人才。朕,倒是想见一见。”
数日后,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旨意下达宸王府:陛下偶感风寒,静养中颇觉烦闷,闻听邱鼎杰先生学识渊博,特宣其入宫,于偏殿讲解一段佛经,以宁心神。
这道旨意,来得突兀且蹊跷!皇帝为何突然要见邱鼎杰?是真为解闷,还是借机考察?是单纯的欣赏,还是更深的试探?其中蕴含的意味,让黄星瞬间警惕起来。
“殿下,陛下此意……”邱鼎杰接到旨意,神色依旧平静,但眼中也掠过一丝凝重。他深知,自己身份特殊,与黄星关系密切,此刻被皇帝单独召见,福祸难料。
黄星握住他的手,力道坚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必惊慌。父皇若问起政事,你但以在野之身,据实以对,不必讳言,亦不必刻意逢迎。若问及你我……便说君子之交,论道解惑而已。一切,有我。” 他不能陪同前往,这本身就是一种考验。他必须相信邱鼎杰的智慧,也必须向父皇展示他们之间的“坦荡”。
邱鼎杰看着黄星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心中一定,点头道:“鼎杰明白。必不负殿下所托。”
是日,邱鼎杰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素雅得体的文士长袍,在内侍的引导下,第一次踏入了深似海的皇宫大内。穿过重重宫阙,来到皇帝静养的养心殿偏殿。殿内药香淡淡,皇帝半倚在软榻上,神色有些倦怠,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常,在邱鼎杰进殿的瞬间,便落在他身上,细细打量。
“草民邱鼎杰,叩见陛下。”邱鼎杰依礼参拜,举止从容,不卑不亢。
“平身,看座。”皇帝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威压,“早闻先生之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朕近日心绪不宁,想听先生讲讲《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奥义,不知先生可愿赐教?”
邱鼎杰谢座后,略一沉吟,便清晰透彻地讲解起来。他引经据典,却又不拘泥于文字,将深奥的佛理与世情百态相结合,言语精妙,深入浅出,连侍立一旁的翰林学士也暗暗点头。
皇帝听罢,默然片刻,方道:“先生果然大才。依先生之见,这‘无所住’之心,于治国理政,又有何启发?”
问题悄然转向了朝政!邱鼎杰心知关键来了,他平静答道:“回陛下,依草民浅见,‘无所住’非是无所作为,而是不执着于成见,不固守于定法。为政者,当以百姓心为心,因时制宜,顺势而为。如漕运新政,革除积弊,惠及黎民,便是‘生其心’;若固守旧制,无视民瘼,便是‘住’于窠臼了。”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新政,既回答了问题,又隐晦地表达了支持。
皇帝目光微闪,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先生与宸王,似乎相交甚厚?”
邱鼎杰神色不变,坦然道:“殿下虚怀若谷,不弃草民浅陋,偶有垂询,论及经史时务。草民感其诚,尽己所知以对,如此而已。君子之交,淡如水,亦清如水。”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皇帝盯着邱鼎杰,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看出些什么。良久,他才缓缓道:“好一个‘淡如水,清如水’。先生高才,屈居王府,倒是可惜了。可愿出仕,为朝廷效力?”
这是直接的招揽,亦是更深的试探!
邱鼎杰离座,躬身一礼:“陛下厚爱,草民感激不尽。然草民乃方外还俗之人,闲散已久,才疏学浅,实难当大任。且殿下于草民有知遇之恩,漕运新政方启,千头万绪,草民虽愚钝,亦愿尽绵薄之力,以报殿下知遇,以答陛下垂问。出仕之事,万不敢受。”
他既婉拒了皇帝的招揽,表明无意功名,又巧妙地将自己的留下与正在推进的新政绑定,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处。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挥了挥手:“人各有志,朕不勉强。先生退下吧。”
“草民告退。”邱鼎杰再次行礼,从容退出了养心殿。
直到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邱鼎杰才微微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番对答,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天威难测,他每一句回答,都需权衡再三。
而养心殿内,皇帝独自坐了很久。他回想着邱鼎杰的言谈举止,沉稳、睿智、知进退,不慕荣利,却又对黄星如此尽心辅佐……这个还俗的僧人,比他想象的更加不简单。而星儿能得此人倾力相助,是福是祸?他心中对黄星的欣赏与忌惮,对未来的思量,愈发复杂难明。
帝心,如海,深不可测。这次突如其来的召见,如同一阵微风,虽未掀起巨浪,却让这深宫中的水,更显幽暗叵测。黄星与邱鼎杰的前路,在看似光明的表象下,潜藏着更深的暗流。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