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阿婴,乖,过来。
和沂州一样,漳州也是依水而生的城,沂州傍水而建,漳州却与之不同,一挂清流自北向南从城中穿过,将漳州一分为二。
漳州行水市,以船载铺,又因是折柳节的缘故,故闻柳河上来往船舟川流不息,多了很多出门登船沿河赏春的人。
闻柳河畔,柔枝轻拂,闻柳河上,芬香微漾。女儿家的胭脂香,春风携来的花香,船铺里飘出的货物香,还有别家船头小泥炉上煨着的鱼香。
少年嗅着鼻头,如痴如醉,这便是世间的味道啊,好闻好闻。山上只有药香,经年不变的药香。
“瓷瓶来咯,瓷瓶来咯!弟弟啊要瓷瓶呐?侬个瓷瓶好的哩!”隔壁船铺上的大娘向少年吆喝着,目光热烈,充满期盼。
“弗要啦!弗要啦!”少年学着她的软语回她。我要那瓷瓶干嘛,这瓷瓶又不能吃的,况且自己又没银两,还是要靠蓝三接济着。
大娘打量着船头这青影白衫,不再言语。
不时有船儿靠近岸边,男男女女,伸手攀柳,轻轻一折,青枝在手。
“三哥!三哥!折柳节还真的的要折柳啊!他们到底为何折柳?”少年看着那些年轻男女手中轻柔,眼中流波,甚为不解,折个柳怎么还羞上了?《南青志》上没有这一风俗的记载啊!
“阿婴以为呢?”蓝三呷一口茶,淡淡的反问。
“我师父说,世间的民俗节日,大抵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这漳州城人是为了折柳寄丰收?”
“咳⋯⋯咳⋯⋯”简青的脸又黑了。
“我亦不解。柳又谓留,想来是为了留住这大好春光吧。”蓝三放下手中的瓷杯,眸中有点儿狡黠之意。
“公子,不是这样的。漳州民风开化,州人性情朗烈,孟春之际,人人折柳,以寄相思。”阿槿在少年耳边低语道。
少年没来由的红了脸,有这等节日?《南青志》没有,我话本子里怎么也没听过?那话本子上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或佳人有难英雄相救以身相许,再不济也是个情分暗结终身私定远走天涯。确是没讲过二人朗朗乾坤,以柳为媒,明示相思。
想起那满橱的本子,少年心下了然,看来还是师兄买的本子不够多。
“然后呢?折完柳该做甚?编个头环?”小时候师兄总为自己编柳环。
“执手易柳,绿柳素瓷,清水将养。”
“你怎么都知道?”少年狐疑地看向阿槿,蓝三亦看向阿槿。
阿槿急了:“我爹是先生呀,他教过我的。”
大娘那意味深长的笑眼浮上脑海。可惜,那瓷铺的船已经走远,要是⋯要是⋯少年捶着自己的头。
“阿槿,你来!”少年拉过木槿,跟她说小话。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看着梢头隐没的月色,少年觉得,果然是个偷鸡摸狗的好夜晚。
少年哼着曲子,雀跃在黑林中。林子夜静,曲调生脆,耳有回响。
穿过不长的夜林,终于来到了河堤。那些柳树,在夜风中微微漾着枝。
“漳州人可真狠呀!”看着那一排向河水倾着身子的柳,少年终于叹出声来。漳州人确实是狠,饶是柳枝正盛,低处的、垂河的枝条也都被薅了个八零九落,少年跳起身来竟是够不着那剩余的最低的柳。
换了几棵树再试,又跳了几跳。少年颓坐在地上,再次咬牙切齿:“漳州人可真狠呀!”
少年捋起袖子,又紧了紧束发的带子。朝手心吐了一口,掌心相对搓揉,在暗夜中发出闷声。
九嶷山上除了石头就是树多,溜直的杨树他都爬得得心应手,还能被这枝繁杈多的垂柳难倒。
像一只猴,少年攀上树去。“幸亏换了衣服。”想到白天那一身白,少年咦出一身鸡皮疙瘩。偷鸡摸狗么,还是夜行衣更方便些。
几个暗黑的身影也攀上旁边的树,月光暗淡,枝枝叶叶,影影绰绰,眼里却映出寒光。
少年抱着一颗略粗的枝,伸手去索那垂枝。一手抓定牵引,一手朝怀里探去,摸出个小瓷瓶。瓶上还带着少年的体温,温温凉凉。
瓷瓶通体月白,上有一株荼白芍药,花茎为缥,花叶青碧,花蕊呈牙。
少年感慨,阿槿的眼光还真不错。
忙活了许久,少年抻一抻酸疼的双臂,又晃一晃手中的瓷瓶。
终于好了。
“咻⋯⋯!”少年微侧身子,一只暗镖从他发间杀过。
“你们老鸨真真不讲信用,白纸黑字,签字画押的买卖!”少年骂骂咧咧。
对面却不言语,树头微动,有影暗投,刀锋凌厉,杀伐而来。
少年忙不迭的乱躲,口中愤愤,又是“欺人太甚”,又是“岂有此理”。
他护着瓷瓶,东躲西藏,肩上已擦了两伤。
“真疼呀!”少年瞥一眼肩膀,只觉得那暗镖越来越近,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噗通!”虽已三月,可夜晚的河水竟如此寒冷。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寒意,大口的水扑入鼻腔,扑入喉咙,攥住了少年的脖子。
山上没有水,少年不会游泳。
少年有些后悔,他干什么要出这个头,若是老老实实回京都,倒也不会把小命搭上。又安慰自己,人总归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样。可是师父师兄能找到自己吗?他们不知道自己死在这儿了。还有爹爹哥哥,自己还未尽孝,自己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他们什么时候会找到自己呢?到时候已经泡大发了,一定很丑,他们还能认出自己吗?
还有蓝三,三哥,三哥,原以为他会是自己短暂一生中最美的烟火,现在果然就要成为短暂一生中最美的烟火了。
我的一生,真是比预想的还要短啊!我才刚下山啊!
少年直直向水底沉去,有几万只兽在撕扯他的肺,鲜血淋漓,大快朵颐,他眼神涣散。原来这就是濒死的感觉,要是能拿笔记下来,师父也许能少责怪自己几天。
一只手向少年伸来,“难道是阎王爷的鬼差来接我了?”那手越来越近,奇怪,水下一片漆黑,可三年却觉得那手还怪好看的。咦?这鬼差的脸也怪好看的。
一丝气息舒缓了少年的肺,这鬼差的唇也怪软的。
“咳⋯⋯别捶了⋯⋯咳⋯⋯三哥⋯⋯别⋯⋯”少年终于咳出了最后一口水.,他的背快断了。
蓝三面上焦急,捶他后背的手却还未停下。
“三哥,你再捶我就死啦!”“三哥,疼!”少年真的要哭了。
蓝三动作变轻变缓,拱起的手放平,轻抚着少年,帮他顺气。
“吓死我了。”
虽声若细丝,但少年听得真切。
“三爷,快走!”是简言的声音,低沉却透着急意。
“怎么样?还能走吗?”蓝三扯起少年,低头询问道。
“我不仅能走,我还能跑呢!快跑!”少年一手拉起蓝三,一手护着胸口,撒腿就跑。他不想死,死亡的感觉太可怕了。少年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逃命的力量。
那黑衣人被简言拖住了,有一行人向蓝三和少年追来。
耳边是嗖嗖的声音,有好几次,少年觉得那暗镖就要划破自己的脑袋。可蓝三扯着他东一把西一拽,他的脑袋一直都还是完整的。
少年不由得佩服起蓝三来,果然功夫高强的人的大腿永远都值得抱紧,又暗自咒骂这老鸨实在贪财,为了银子罔顾人命。
“阿婴!”蓝三扑在少年背后,少年听到利器进肉的声音,还有蓝三的闷哼声。这场追逃中,少年和蓝三占了下风,转眼间已经被黑衣人包围。
“三哥,你快走!他们是冲我来的。”少年站了出来。
少年觉得这时候还是要讲江湖道义的,师父常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伙人是自己招惹的,到底还是要自己来面对,更何况,现在被他拉下水的还是蓝三,为他挡镖的蓝三,没有一丝犹豫舍命救他的蓝三。
“阿婴,过来。”蓝三伸出手来。
该死,比河底那模糊的手还要好看。
少年不动。
“你不信三哥么?”蓝三声音轻柔。
少年摇摇头。
“三哥的功夫,你见识过的。”
可那是在没受伤的情况下。
“阿婴,乖,过来。”
少年缴械投降了,那就一起死吧。
五岁的时候,他偷偷下山,回去的时候迷了路,困在了断崖上。是师兄向他伸手,唤他“阿婴,乖,过来”。他便不怕了,一步一步走向了师兄,看不到脚下的万丈深渊。
为着这一声“乖”,那就一起死吧。
少年一步一步走向蓝三,不去看脚下的万丈深渊。
蓝三把少年护在身后,抽出腰中软剑与黑衣人对峙。
东方既白,殷红的鲜血已经染透了蓝三的背。“三哥,我给你洗衣服,你放心去打。”少年小声鼓励他。
蓝三顿了一下,轻轻回他:“好。”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少年冲过去抱住眼前的人:“你们可算来了!吓死我了!那老鸨简直不是人!”“犯得着么?就为了那么点钱。”
简青脸色阴沉,吐出四个字:“给!我!放!开!”
少年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委屈地看向蓝三。
蓝三看着满地的尸体,不禁哑然:“这时候不应该来抱我么⋯⋯”
话未说完,眼前一黑,倒向地去。
“三爷⋯⋯”“三哥⋯⋯”耳边是焦急的唤声。
蓝三蹙眉,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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