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的虚无中漂浮，仿佛沉沦在万古不化的寒冰深处。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寂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就是死亡吗？

兰霁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然而，预想中永恒的沉寂并未到来。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拉力，将他从那片冰冷的虚无中猛地拽了出来！

失重感。

然后是……坚实的地面。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火辣辣地疼，仿佛还残留着深海窒息的感觉。但他确实在呼吸，呼吸着干燥而温暖的空气。

他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正半跪在繁华都市的街头，身下是坚硬的人行道。周围是川流不息的车声和人声。

他……没死？

【副本：深海低语，通关。】

【检测到挑战者兰霁在副本中处于濒死状态，由队友云衡使用特殊道具‘生命信标’强制脱离并完成最终任务。】

【奖励结算中……（因非独立完成主线任务，奖励削减）】

【休息期开始，持续时间：七天。】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解答了他的疑惑。

生命信标？云衡……

兰霁猛地抬起头，四处寻找那个身影。

云衡就站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他，身体微微佝偂着，双手撑在膝盖上，正在剧烈地喘息。他那身昂贵的西装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单薄却线条清晰的背脊轮廓，水珠顺着他墨黑的发梢不断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他看起来狼狈不堪，脆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与平日里那个总是游刃有余、温柔含笑的形象判若两人。

是为了救自己吗？那个“生命信标”……

兰霁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在深海最后那一刻，将云衡推开，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生机。

听到身后的动静，云衡猛地转过身。

当他看到兰霁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时，那双因剧烈咳嗽而泛着水光、带着血丝的桃花眼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与后怕。那情绪如此强烈，几乎冲垮了他一贯的从容面具。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来，完全不顾自己还在咳嗽和虚弱，一把紧紧抓住了兰霁的双臂，力道大得惊人，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他的目光如同灼热的烙铁，死死地锁在兰霁脸上，仿佛要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又一个幻影。

“你……”云衡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未平息的喘息和惊悸，“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的视线急切地在兰霁身上扫视，确认他没有缺少任何部件。

兰霁被他这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弄得怔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云衡抓着他手臂的力度，能听到他急促而不稳的呼吸，能看见他苍白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恐慌与担忧。

这不再是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温和的关怀，而是一种近乎失态的、源自本能的紧张。

“我没事。”兰霁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试图挣开云衡的手，却发现对方抓得更紧。

云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和依旧不适的胸口，但抓着兰霁的手却没有松开，只是力道稍稍放松了些。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汹涌的波澜，再抬起时，虽然依旧残留着血丝和疲惫，但已经勉强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只是那温和之下，是再也无法完全掩藏的、深可见骨的关切。

“没事就好……”他低声重复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带着无尽的后怕，“下次……不要再做那种傻事了。”

他指的是兰霁在深海最后时刻将他推开的行为。

兰霁沉默了一下，清冷的眸子看着云衡：“你用了‘生命信标’？”那是特殊道具，价值必然极高。

云衡不在意地笑了笑，笑容有些虚弱：“一个道具而已，比不上……”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深深凝视着兰霁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比不上你的命重要。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周围是喧嚣的人流车马，阳光明媚，仿佛刚才那场深海噩梦只是幻觉。但两人之间流淌的那种劫后余生、心照不宣的氛围，却如此真实而深刻。

“先回去。”云衡终于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兰霁，仿佛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回到那间熟悉的顶层公寓，气氛与以往有些微妙的不同。

云衡第一时间催促兰霁去洗漱换下那身仿佛还带着深海寒气的湿衣服。他自己也去了客用浴室。

当兰霁擦着头发走出客房时，看到云衡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他似乎也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苍白，带着一种易碎感。

听到脚步声，云衡回过头，对他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却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实和……柔软。

“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叫人送餐上来。”他走向吧台，拿起内部通讯器。

“随便。”兰霁在沙发上坐下，感受着干燥温暖的衣物和劫后余生的平静。他的目光落在云衡依旧有些不太稳的手上——他拿起水杯时，指尖仍有细微的颤抖。

是心脏病的影响还没完全消退？还是……因为之前情绪的剧烈波动？

兰霁垂下眼眸，心中某种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细微的颤抖，轻轻叩动了一下。

晚餐很丰盛，是云衡特意点的清淡而营养的菜式。两人安静地吃着，都没有提副本里惊心动魄的细节，但一种无形的、紧密的联系，却在沉默中悄然建立，比任何言语都来得牢固。

吃完饭，云衡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处理“生意”，而是坐在沙发上，拿着本书，却似乎并没有看进去。他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坐在对面、正安静浏览积分兑换列表的兰霁身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专注。

兰霁能感觉到那目光，但他没有抬头。直到他将下一次需要强化的项目确定下来，才抬起眼，正好对上云衡还未来得及移开的视线。

四目相对，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云衡并没有慌乱，他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温柔、也极真实的弧度，那双桃花眼里仿佛落满了细碎的星光，不再有深渊般的隐藏，只有清晰可见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暖意。

“怎么了？”兰霁问道，声音依旧平静，但尾音似乎比平时柔和了半分。

“没什么，”云衡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柔和，“只是觉得，能这样看着你，真好。”

这句话太过直白，也太过温柔，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兰霁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璀璨的夜景，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漫上了一层极淡的绯色。

云衡看着他那微红的耳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得偿所愿般的、隐秘的欢喜。

深海的生死与共，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紧闭的门。门后的风景，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