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霁的身影在公寓客厅中央由模糊转为清晰，仿佛从未离开。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几乎在他出现的瞬间，那个颓然坐在地上的身影如同被注入生命般猛地弹起。云衡甚至顾不上心脏因这剧烈动作传来的尖锐抗议，踉跄着冲了过来，一把将兰霁紧紧抱进了怀里。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兰霁的骨骼勒断。

兰霁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云衡胸膛剧烈的起伏，感受到他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感受到他急促而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侧，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崩溃的恐惧。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云衡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反复地、喃喃地在他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失而复得的重量。他的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兰霁彻底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才能确认他的真实存在。

兰霁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如此毫无保留的接触。陌生男子的气息强势地包裹着他，带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云衡本身的清冽。他本能地想要挣脱，那拥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绝望的力量。

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没有推开。

他能感觉到云衡紧绷的背部肌肉，能听到他失控的心跳，能嗅到他发间残留的、属于这个公寓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情绪，如同温水流过冰原，悄然融化着他心底最后的戒备与疏离。

他沉默着，任由云衡抱着，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措，最终缓缓垂下，落在了云衡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过了许久，云衡才仿佛从那种极致的恐慌中稍稍回神。他稍微松开了些许力道，但双臂依旧环着兰霁，额头抵着兰霁的额头，呼吸依旧急促。那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里，布满了血丝，残留着未褪的惊悸，却又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地锁着兰霁的脸，仿佛要将他吸进去。

“有没有受伤？精神怎么样？那个试炼……”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不容错辨的焦急。

“我没事。”兰霁轻声打断他，试图偏开头，避开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只是一个规则破解类的副本。”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是有某种魔力，让云衡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云衡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勉强或隐瞒，但兰霁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有耳根处那抹尚未完全消退的薄红，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那就好……那就好……”云衡重复着，像是终于确信了他真的完好无损。他缓缓直起身，但一只手仍紧紧握着兰霁的手腕，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他的目光落在兰霁略显苍白的脸上，眼底翻涌着后怕、庆幸，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

“我看到你消失……我……”他哽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无能为力的煎熬，“我什么都做不了……”

兰霁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痛苦和脆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在外面。

我知道你会担心。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云衡眼眶猛地一热。他别开脸，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再转回来时，脸上已经努力挤出了一丝惯常的、温和的笑容，尽管那笑容看起来依旧有些勉强和疲惫。

“饿不饿？晚饭……我还没做。”他想起被打断的晚餐，语气带着歉意。

“不饿。”兰霁摇了摇头。在那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环境下，他完全感觉不到饥饿。

云衡却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牵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他自己也坐在旁边，身体微微倾向兰霁，依旧保持着一种守护般的姿态。

“那个试炼……是什么样的？”他轻声问道，目光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需要知道兰霁经历了什么，哪怕不能分担，至少想要了解。

兰霁看了他一眼，没有隐瞒，简略地将“纯白房间”和那七条规则，以及自己如何破解逻辑找到“门”的过程叙述了一遍。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但云衡却能从中感受到那看似平静下的惊心动魄。

规则怪谈，精神污染，认知篡改……这些都是极其凶险的考验，稍有不慎，就会彻底迷失，精神崩溃。

云衡听着，握着兰霁手腕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他无法想象，兰霁是如何在那种环境下，保持住绝对的冷静和清晰的逻辑，找到那唯一的生路。

“你很厉害。”他由衷地说道，声音低沉而认真，“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兰霁没有回应这句夸奖，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云衡的掌心很烫，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却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一种无形的、紧密的纽带，在经历了分别的恐慌和重聚的失态后，被牢牢系紧。

窗外的夜色渐深，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公寓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黄而温暖。

云衡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高度紧张后的松懈。但他握着兰霁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兰霁静静地坐着，没有抽回手。他能感觉到云衡平稳下来的呼吸，能听到他逐渐变得绵长的心跳。一种奇异的平静感，伴随着手腕处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温热，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

他忽然想起在纯白房间里，支撑他保持理智、最终找到出口的那个念头。

——云衡还在外面等他。

当时只是理性分析下的一个事实，一个可以用来对抗精神污染的锚点。但此刻，在这个温暖而真实的空间里，看着身边这个因为他的安危而方寸大乱、此刻疲惫睡去的男人，这个“锚点”似乎被赋予了更具体、更沉重的意义。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个认知，让兰霁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光芒。

他微微动了动被握住的手，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然后，也缓缓地靠向了沙发背。

他没有睡，只是安静地待在云衡身边，任由那份温热和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将自己包裹。

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而那个牵着他的手，就是系住舟楫的，最坚实的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