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旧时光里的刺

赵听澜第一次见到夏岁穗时，是在城中村那家“老李饭馆”的后厨。她刚来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露出苍白而清秀的脸，眼睛很大，却总是怯生生地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鹿。

老板老李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见她年纪小，又老实，给的工资很低，还总让她干最累的活。那天她洗碗时不小心打碎了一叠盘子，老李站在她面前，唾沫星子横飞地骂着：“你个赔钱货！打碎了一叠盘子还敢哭？这个月工资扣一半，不够的从你下个月里扣！”

夏岁穗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手里还攥着一块破碎的瓷片，指尖被划破了，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她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只是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李老板，我不是故意的，我会赔的……”

赵听澜当时刚从后厨端着菜出来，看到这一幕，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火。他那时候在饭馆做服务员，手脚麻利，脾气却不好，是个不好惹的主。他放下菜盘，几步走到夏岁穗身边，挡在她和老李之间。“李哥，不就是一叠盘子吗？多少钱，我赔。”

老李愣了一下，看到是赵听澜，语气缓和了些。“听澜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丫头太毛手毛脚了，不教训一下不长记性。”

“她也不是故意的。”赵听澜的声音依旧冷冷的，“盘子钱我从工资里扣，这事就这么算了。”

老李看了看赵听澜，又看了看缩在他身后的夏岁穗，撇了撇嘴，嘟囔了几句“年轻人不懂事”，转身走了。

赵听澜转过身，看着夏岁穗。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未干的脸，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谢谢你。”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鼻音。

“没事。”赵听澜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先把眼泪擦干，手指流血了，去门口药店买点碘伏消消毒。”

夏岁穗接过纸巾，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出了饭馆。

赵听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他从小就被家里忽视，父亲嗜赌成性，母亲不管不顾，后来因为和父亲吵架，被赶出家门，见惯了人情冷暖，很少会对陌生人产生怜悯。可刚才看到夏岁穗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却忍不住想要帮她。

从那以后，赵听澜开始留意夏岁穗。她在饭馆里做服务员，每天早早地来，很晚才走，干活很勤快，却总是安安静静的，很少和人说话。有时候被客人刁难，比如遇到故意找茬的地痞流氓，让她喝酒，她也只是默默忍受，从不反驳，只是眼神里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赵听澜觉得她太懦弱，可心里又忍不住心疼她。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她，比如在她被客人使唤时，主动过去搭把手；在她忙得没时间吃饭时，帮她留一份饭菜；在老李想要扣她工资时，替她求情。

夏岁穗也感觉到了赵听澜的照顾，她对他充满了感激，却还是很少说话，只是偶尔会在他帮她之后，偷偷地看他一眼，然后快速低下头。有一次，赵听澜帮她挡了一杯客人递过来的酒，客人不乐意，想要动手，赵听澜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眼神凶狠，客人见状不敢再纠缠。事后，夏岁穗偷偷塞给了他一颗水果糖，是最普通的橘子味，包装纸都有些皱了。赵听澜愣了一下，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那是他很久没有尝过的甜味。

有一天晚上，饭馆打烊后，赵听澜看到夏岁穗一个人坐在后门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相框，默默地流泪。

赵听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

夏岁穗吓了一跳，连忙把相框收起来，擦干眼泪，摇了摇头：“没什么。”

赵听澜没有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然后递了一支给她。“会抽吗？”

夏岁穗摇了摇头。

赵听澜收回手，自己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看着远处城中村的灯火，那些灯火昏黄而微弱，却照亮了密密麻麻的低矮房屋，像一片星星落进了人间。“我以前也总哭，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爸赌钱输了就打我妈，我妈后来跟人跑了，我跟我爸吵架，他说我是废物，永远也成不了气候，然后把我赶了出来。”

夏岁穗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可以吵架的人，也没有人会在乎我。”

“怎么会没人在乎？”赵听澜转过头，看着她，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至少，你自己要在乎自己。”

夏岁穗抬起头，看着赵听澜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坚定，像黑夜里的星星，让她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奶奶把我养大，她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女孩笑得很开心，露出两颗小虎牙。

“奶奶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好好活下去。”夏岁穗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滴在相框上，“可我现在觉得好难，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我跑了三个寄养家庭，他们都不要我，我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赵听澜看着她流泪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以后有我呢。我会保护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这句话，像一道光，照亮了夏岁穗灰暗的世界。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赵听澜，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真的吗？”

“真的。”赵听澜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认真，“我虽然现在没什么钱，但我会努力赚钱，以后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有个真正的家。”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台阶上，聊了很久。赵听澜跟她说了他的梦想，说他要开一家自己的公司，要在这座城市里站稳脚跟；夏岁穗跟他说了她的奶奶，说奶奶曾经带她去过一次海边，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他们聊到凌晨，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可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近了很多。赵听澜会在休息的时候带她去城中村的小公园散步，会给她买路边摊的烤红薯，会在她生病的时候逃课照顾她。夏岁穗也会给赵听澜洗衣服，会在他累的时候给他捶背，会在他晚上回来晚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和一碗热乎的面条。

他们的爱情，就像城中村墙角的野草，在贫瘠的土壤里，顽强地生根发芽。没有鲜花，没有钻戒，没有甜言蜜语，可那些简单的陪伴和关心，却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让人安心。

赵听澜还记得，有一次他发了工资，带夏岁穗去市区的商场，给她买了那条星星项链。他笨手笨脚地给她戴上，看着链坠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闪闪发光，心里满是欢喜。“岁穗，”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真的钻石，买更大的房子，带你去看真正的星星。”

夏岁穗靠在他怀里，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轻声说：“我不要钻石，也不要大房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够了。”

那时候的他们，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可以抵挡世间所有的颠沛流离。可他们都忘了，年轻的爱情，就像易碎的玻璃，看似美好，却经不起一点风浪。而赵听澜的年轻气盛，夏岁穗的缺乏安全感，就像埋在他们爱情里的刺，总有一天，会狠狠扎进彼此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