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中的酒液晃出一圈涟漪,映出元澈阴鸷扭曲的脸。朝堂上被警告的挫败感尚未消散,江南势力被连根拔起的剧痛又接踵而至。他烦躁地将金杯掷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的殿内格外刺耳。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吼着,眼底布满血丝,“元疏…萧赞…你们给本王等着!”
就在元澈于府中无能狂怒的同一片夜色下,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邸内。
烛光摇曳,将两道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细长扭曲。
崔先生垂手而立,缓缓开口:“七皇子此番虽在江南折损不小,元气大伤,但说到底,贪墨结党,于陛下眼中,最多是驭下不严、德行有亏,伤其筋骨却动摇不了根本。我们手里,始终缺少能一击致命、让其永无翻身之日的铁证。”
阴影中,一个背光而坐、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淡漠:“致命的把柄,岂是那么容易抓到的。他这些年行事,虽张扬,却也知分寸。”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心存疑虑。”
“殿下请讲。”崔先生微微躬身。
“是关于……三弟的死。”男子的声音里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崔先生眸光一闪:“三殿下坠马一案?您是说……”
男子打断他:“我怀疑与他有关。只是当年现场处理得太干净,事后相关人等也消失的消失,沉默的沉默。我暗中查访多年,终究也只能捕捉到些风吹草动,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根本无法形成证据链,撼动他分毫。”
崔先生闻言,抚掌道:“竟有此事?!若真如此……殿下,那便好办了!”
“哦?”阴影中的男子语调微扬。
崔先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既然我们手中证据不足,何不借力打力?可将此事,稍作修饰,通过绝对隐秘的渠道泄露给正在清查江南案卷的萧赞。萧赞此人心细如发,素有清正之名,若得知此等宫闱秘辛可能涉及皇子被害,必不会坐视不理,定会着手暗中调查。”
他顿了顿,观察着阴影中男子的反应,继续道:“彼时,我们只需再将‘萧赞正在秘密调查三皇子坠马旧案’的风声,巧妙地、不经意地传到七殿下耳中。若七殿下心中无鬼,或许只会斥为无稽之谈;但若他心中真有鬼……”
阴影中的男子接口:“那他必然方寸大乱,恐惧之下,行事便会露出巨大的破绽,甚至……铤而走险,自寻死路。”
崔先生深深一揖,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阴冷笑意:“殿下明鉴。届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
元澈正在府邸中焦躁地踱步。 胸中戾气翻涌,却无处发泄。
就在这时,心腹内侍悄步近前,低语:“殿下,崔先生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元澈眉头紧锁。这个崔先生近来献策屡屡失算,他已不甚待见。但“十万火急”四字,还是让他压下了火气,不耐地挥挥手:“让他进来!”
崔先生快步而入,依旧是那副谦卑姿态,只是今日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甚至带着一丝惶恐。他不及行礼便急声道:“殿下,祸事了!”
“又是什么祸事?!”元澈心烦意乱地打断,“江南的烂摊子还不够吗?”
“此事…比江南更要命千百倍!”崔先生上前两步,声音压得极低,“萧赞…他在清查江南档案时,不知怎的,竟叫他翻出了…翻出了与当年‘围场旧事’相关的线索。”
“哐当——”元澈猛地站起,带翻了身旁的花架,盆景碎裂,泥土狼藉。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崔先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你…你说什么?什么围场旧事?!休得胡言!”
“千真万确啊殿下!”崔先生“扑通”一声跪倒,涕泪交加,“臣安插在中书省的人冒死传出消息,萧赞近日频繁调阅陈年旧档,尤其关注永业九年至十一年间的兵部、内侍省以及…围场值守人员的记录。他…他手里似乎还拿到了几封说不清来历的旧信,内容虽隐晦,却句句指向当年三殿下坠马之事并非意外啊!”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元澈的 反应,见他眼神涣散,身形微晃,知他已方寸大乱,便继续添柴加火:“殿下,您想,萧赞是何等人物?心思缜密,见微知著!若无十足把握,他岂会轻易触碰这等宫闱秘辛?他既然敢查,必定是掌握了极关键的线索。若是…若是让他顺藤摸瓜,查到当年那匹被动了手脚的马,或是查到那个‘意外’身亡的马奴…那后果…臣…老臣不敢想啊!”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刺向元澈最恐惧的深处。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日的围场,看到三弟元泓从受惊的马背上高高摔下,脖颈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死死瞪着天空…也瞪着他这个隐藏在树影后的兄长。那不是意外,是他,是他买通了马奴,暗中给马喂了刺激性的药物。
这些年,他靠着灭口和权势将此事强行压下,本以为早已尘埃落定,如今却被萧赞再次翻出。一旦事发,莫说储位,便是性命也难保。弑弟,这是父皇绝不可能宽恕的大罪。
冷汗瞬间浸透了元澈的后背,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几乎站立不住,扶着案几才勉强撑住身体。
“他…他怎么会…怎么会查到…”元澈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
“殿下,现在不是追究根源的时候。”崔先生膝行两步,语气急促而坚定,“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萧赞继续查下去,更不能让那些可能存在的证据落到陛下手中。”
“那…那我该怎么办?”元澈此刻已全然失了平日的精明与狠辣,像个溺水者般抓住崔先生这根看似唯一的浮木,“去求他?还是…”
“殿下!”崔先生断然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示弱求饶,只会让他更坚信手中线索的价值,更加紧追不放。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永绝后患。”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元澈惊恐的双眼:“萧赞查案,倚仗的无非是那些陈年卷宗和可能的物证。而这些东西,据臣所知,眼下正存放在中书省机要之地的‘籍库’之内!只要我们一把火,将籍库烧个干干净净,所有线索自然灰飞烟灭!届时死无对证,萧赞便是再有疑心,也只能无可奈何!”
“放…放火?!”元澈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烧中书省籍库?你疯了?!那是朝廷中枢重地!”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崔先生语气狠绝,“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秋。是那些死物重要,还是您的身家性命、宏图霸业重要?再者,我们并非要烧了整个中书省,只是精准地烧掉籍库。籍库位于衙门偏隅,多为砖石结构,只要谋划得当,火势完全可以控制在一定范围,不会造成太大动荡,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意外走水!”
他见元澈仍在犹豫,脸上血色尽褪,显然内心在天人交战,便再加最后一码:“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萧赞此刻或许还未将线索完全串联,正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若等他整理清楚,证据链成型,奏章一上…一切都晚了!这把火,烧掉的是隐患,换来的是您的平安和未来啊!”
殿内死寂,只有元澈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和铜漏滴答作响。他脸色变幻不定,时而狰狞,时而恐惧。一边是滔天大罪可能暴露的灭顶之灾,一边是纵火焚烧朝廷机要重地的疯狂行径。
最终,对暴露罪行的极致恐惧压倒了一切理智。他猛地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去做。务必…干净利落…不能…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殿下圣明!”崔先生深深叩首,掩去嘴角那抹得逞的冷笑,“臣定会安排妥当,使用特制的火油,快进快出,只烧籍库。并且…”他微微停顿,意味深长道,“会留下些‘恰到好处’的痕迹,让事后追查的人,能‘顺理成章’地想到些…该想的人。”
已然心神俱裂的元澈,并未细究崔先生这最后一句话里的深意,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崔先生躬身退出殿外,转身的刹那,脸上的惶恐与忠诚瞬间褪去,化为一片冰冷的漠然。他快步隐入夜色,如同暗夜中潜行的鬼魅,去向真正的主子,汇报这枚棋子已彻底落入彀中。
而在殿内,元澈瘫坐在狼藉之中,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冰冷的恐惧如影随形,他抱紧双臂,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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