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踏入金銮殿时,天光刚透进琉璃瓦。
殿内香炉青烟未散,百官分列两侧,垂首肃立。
他脚步不疾不徐,玄色长袍扫过汉白玉阶,腰间双鱼玉佩随步伐轻晃,发出细微碰撞声。
龙椅上坐着个瘦小身影,年岁不过十二,穿着明黄龙袍却显得空荡。
小皇帝萧景琰手指抠着扶手边缘,听见脚步声抬了抬头,又迅速低下。
赵无涯站在御阶左侧,蟒袍加身,手持象牙笏板。
他眼角微动,唇角一挑:“镇北王来得倒是准时。”
萧云谏停下,在殿中站定,拱手行礼:“臣,参见陛下。”
小皇帝张了张嘴,没出声。
赵无涯往前半步,替他开口:“免礼。”
“谢监国。”
萧云谏直起身,目光扫过赵无涯,又落回龙椅上的孩子。
赵无涯忽然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折,扬了扬:“北方六州大旱,颗粒无收,灾民流徙。户部急报请赈,但国库空虚,粮道又被漕帮截断三日。镇北王久镇边陲,最懂民生疾苦——不如由你批阅此折,拟个章程?”
话音落下,几名守旧派官员悄悄交换眼神。
这哪是议事,分明是逼人犯错。
批得重了,说你苛待朝廷;批得轻了,便是漠视百姓。更别说那份奏折此刻正被赵无涯捏在手里,谁都知道他经手的东西,从不会有好事。
萧云谏只看了那奏折一眼:“监国既然已读过,何不先说你的看法?”
“我?”
赵无涯笑了,“我只是代陛下问一句。你是皇叔,又是节度使,理应为君分忧。”
萧云谏不再推辞,伸手接过奏折。
纸面泛黄,墨迹工整。
他翻开第一页,指尖掠过字行,神情未变。可当翻到夹层时,鼻尖轻轻一动。
他不动声色合上折子,抬眼看向赵无涯:“这墨……放久了?”
赵无涯眉头一跳:“新研的松烟墨,怎会发臭?”
“那你闻闻。”
萧云谏突然抬手,拂袖一抖。
奏折如蝶飞出,直冲赵无涯面门。
赵无涯本能后仰,袖袍却被折角擦过。他脸色骤变,急忙甩手,却发现衣料已被沾湿一块,正缓缓渗出暗黄色液体。
“这是什么!”他怒喝。
“金汁。”
萧云谏声音冷下来,“用病人粪水发酵而成,涂在纸上晾干后无色无味,遇热才散发腐臭。若批阅者不慎沾染,三日内必发高热、腹痛如绞。”
殿内一片哗然。
“荒谬!”
赵无涯厉声道,“你血口喷人!这奏折从户部直达御前,怎会有毒?”
“那就查。”
萧云谏转向小皇帝,“请陛下命人取白绢覆纸,以温水轻拭。若绢上现污痕,便可证我所言非虚。”
小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发颤:“准……准奏。”
太监匆匆取来白绢和铜盆。
一名老学士戴着手套,将奏折摊开,蘸水擦拭夹层。不过片刻,绢布一角显出几处褐黄斑点,隐隐还冒起细泡。
“果真有毒!”有官员惊呼。
赵无涯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他低头看自己袖口那块湿痕,猛地攥紧拳头。
萧云谏看着他:“监国大人,这等毒折若真送入宫中,伤的是陛下身边近侍。若传入民间,更是祸乱之源。你说——是谁想借我的手,把脏水泼到皇室头上?”
几个靠赵无涯近的官员悄悄退了半步。
赵无涯缓缓抬头,盯着萧云谏:“你倒是反应快。可你也别忘了,你是奉诏回京,不是来审我的。”
“臣不敢。”
萧云谏语气平平,“臣只是尽本分。”
“好一个本分。”
赵无涯冷笑,“那你告诉我,北方灾情如何应对?”
“开仓放粮。”
萧云谏答得干脆,“调幽州存粮南运,同时派员彻查漕帮延误之因。若有人勾结外敌,阻断粮道——杀无赦。”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更紧。
守旧派中有几位面色难看。漕帮背后牵连甚广,不少人收过钱。
赵无涯眯起眼:“幽州存粮乃军需,岂能擅动?你一人说了算?”
“我可以写手令。”
萧云谏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印,“这是陛下去年亲赐的调兵符信,允许我在紧急情况下调动三州仓储。若监国不信,现在便可派人去验。”
赵无涯咬牙,一时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禀:“暗龙卫密使求见!”
众人侧目。
萧云谏转身面向门口。
一名黑衣人快步走入,单膝跪地,递上一封密函:“启禀王爷,昨夜截获一封送往北狄的密信,署名‘钱’字朱砂印,内容涉及粮道封锁与军情泄露。”
赵无涯瞳孔一缩。
“钱”字朱砂印,正是江南首富钱万通的习惯。
萧云谏接过信,当众拆开,扫了一眼后抬眸:“监国,这封信是从你府上西角门送出的,送信人穿的是你家护院服饰。你要不要亲自看看?”
“胡说八道!”
赵无涯怒极,“我府中护卫岂会做这等事!”
“那不如叫人来对质。”
萧云谏淡淡道,“我已经让人把送信的护院和他藏在鞋底的回执都带来了,就在宫门外候着。”
赵无涯嘴唇发白。
他知道,这次栽了。
他忽然转向小皇帝,语气沉痛:“陛下,镇北王刚回京便接连发难,先是污蔑朝臣,又要带外人入宫对质。他这是要挟天子、压群臣啊!”
小皇帝瑟缩了一下,手指抓紧龙椅。
萧云谏看着那孩子,忽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臣无心争权,只为保境安民。若陛下觉得臣行事过激,臣愿交还兵符,归隐幽州。”
他说完,解下腰间铜印,放在地上。
殿内鸦雀无声。
小皇帝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想说话,却被赵无涯轻轻按住肩膀。
“陛下不必心软。”
赵无涯低声道,“此人野心勃勃,今日能揭发他人,明日就能对付您。”
萧云谏抬起头,目光穿过赵无涯,落在小皇帝脸上:“我记得您五岁那年,宫里闹鼠疫,太医都不敢近身。是您母后抱着您,在偏殿住了整整一个月。她每天亲自熬药,直到自己也病倒。”
小皇帝怔住。
“后来您问她,怕不怕死。她说——‘只要我的孩子活着,我就什么都不怕。’”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陛下,臣今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这个国家,还有人愿意为百姓这么做。”
赵无涯脸色变了。
他猛地挥手,打翻身旁香炉。
铜炉落地,火星四溅。几名太监慌忙扑救,场面一阵混乱。
趁着烟尘升起,赵无涯俯身在小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
小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怯懦模样。
“今日……就到这里吧。”他小声说。
萧云谏仍跪着,没动。
“镇北王。”
赵无涯居高临下看他,“你劳顿多日,先回去歇息。等查清所有事情,再议不迟。”
萧云谏慢慢站起,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他没看赵无涯,只对着龙椅方向拱手:“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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