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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他妈凭什么!

书名: 作者:阿拉滋滋 本章字数:9407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不知道是来自真正医疗器械,还是来自他自己那根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依旧隐隐作痛的食指。

  张哲瀚靠在急诊清创室外冰凉的墙壁上,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回国第二天,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想着自己开火做顿像样的早餐,结果高估了那套看上去光鲜亮丽的精装修公寓配套厨具,也高估了自己那点仅限于“煮熟”的厨艺。热油飞溅,手忙脚乱,菜刀哐当一下掉下来,锋利的刀刃擦过指尖,当时没觉得多疼,直到看见血珠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砧板上那片狼藉的西红柿,他才倒吸一口凉气。

  朋友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破伤风!必须打破伤风!赶紧去京大一附院,离你那儿近!”

  于是他就来了。带着他炸掉的厨房战绩,和他这根光荣负伤的手指。

  候诊区熙熙攘攘,孩子的哭闹,老人的咳嗽,低声的交谈,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张哲瀚有些烦躁地蹙起眉,他讨厌这种失控的嘈杂,更讨厌此刻因为这点小伤就显得无比脆弱的自己。二十九岁,海外镀金归来,顶着新锐设计师的名头,本该是意气风发开启新篇章的时刻,却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一头栽进了充满病痛和药水味的空间里。

  “张哲瀚。”护士在门口叫号,声音平板无波。

  他应了一声,站起身,跟着护士走进里间。清创室比外面安静许多,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护士给他指了个隔帘半掩的处置台:“去那边等着,医生马上过来。”

  他依言走过去,在处置台边的圆凳上坐下,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不锈钢托盘里放着棉签、纱布、碘伏,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手指上的伤口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提醒着他早上的愚蠢行径。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规律,停在隔帘外。

  然后,帘子被一只手掀开。

  张哲瀚下意识抬头。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又猛地压缩成一个尖锐的点。周围所有的声音,仪器运作的低鸣,远处模糊的人语,甚至他自己呼吸的声音,都潮水般褪去。视野里只剩下那张脸。

  轮廓比八年前更加分明,褪去了少年人的最后一丝圆润,下颌线利落得近乎锋利。眉眼依旧深邃,只是那双他曾经无比熟悉、盛满过炽热阳光和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被一副无框眼镜稍稍遮挡,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白大褂一丝不苟地扣着,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带着一种属于成熟男性的、禁欲而可靠的气质。

  龚俊。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几乎怀疑是失血过多或者时差导致的幻觉。但那张脸,那个名字,早已刻烟吸肺,别说八年,就是八十年,他也不可能认错。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失序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疼。八年积累的委屈、愤怒、不解,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从未熄灭的念想,在这一刻如同沸腾的岩浆,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而龚俊,在视线与他相接的那一刹那,脚步有微不可查的停顿,掀着帘子的手指似乎也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但也仅仅是那一瞬。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平静无波,就像看到任何一个陌生的、需要处理的伤口。他径直走到处置台前,目光落在张哲瀚裹着纱布的手指上,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冷淡。

  “怎么伤的?”

  三个字。平淡,疏离,标准的医生询问口吻。

  却像一盆冰水,夹杂着锋利的冰块,从张哲瀚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翻腾的情绪,只留下一种被刺穿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怒火。

  他认不出我?

  他居然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好。很好。龚俊。

  张哲瀚舌尖抵了抵上颚,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质问。他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生硬:“切菜。刀太快了。”

  龚俊点了点头,没再看他,转身去准备器械。“拆开看看。”他吩咐,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调子。

  张哲瀚盯着他的背影,白大褂挺括,没有一丝褶皱,如同他此刻给人的感觉——密不透风,无懈可击。他慢吞吞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力道,开始解自己手上那乱七八糟的纱布。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一道不算太深但皮肉外翻的口子,周围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和碘伏的颜色。

  龚俊端着放好消毒用品和换药材料的托盘走过来,垂眸检查他的伤口。他的目光专注在伤处,专业,冷静,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流连。

  距离很近。近到张哲瀚能看清他低垂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淡淡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像是雪松般的冷调香气。这气息陌生又熟悉,疯狂地刺激着张哲瀚的神经。

  就在龚俊拿起镊子,夹起沾满碘伏的棉球,即将触碰到伤口的瞬间,他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张哲瀚脸上,但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对旁边的护士说:“小刘,你来处理一下。”

  名叫小刘的护士愣了一下,连忙应声上前。

  龚俊已经直起身,将镊子放回托盘,声音平稳无波:“伤口不深,清创后打破伤风针就行。注意保持干燥,按时换药。”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张哲瀚一眼,转身就走,白大褂的衣角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掀开隔帘,消失在视野里。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张哲瀚僵在原地,看着护士接过手,熟练地开始给他消毒。棉球按在伤口上,带来轻微的刺痛,但远不及此刻心头万分之一的不适。

  他就这么走了?

  连亲手给他换药都不肯?

  躲避。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躲避。

  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八年,整整八年!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街角擦肩而过,或许是在某个商业酒会上遥遥相望,甚至可能是龚俊早已结婚生子,携家带口与他偶遇……他以为自己会平静,会释然,或者至少,能维持住成年人的体面。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龚俊,这个当年狠心推开他、让他带着满腔愤懑和不解远走他乡的人,如今功成名就,西装革履(白大褂也算),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他面前,居然敢、居然敢装作不认识他?!连一秒都不愿多待,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麻烦的病毒。

  护士的动作很轻柔,但张哲瀚感觉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气,气到浑身发冷,又热血上涌。八年积压的委屈、不甘、被强行中断的恋情的余痛,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最直接的宣泄口——龚俊这混蛋的冷漠和逃避。

  好,你躲。我看你能躲到哪儿去。

  打破伤风针的时候,他心不在焉,脑子里飞速运转。他不动声色地向给他注射的年轻护士打探:“刚才那位医生,看起来很年轻啊,技术好像不错?”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普通的患者好奇。

  小护士似乎对那位“龚医生”颇为推崇,一边利落地推注药液,一边略带骄傲地压低声音:“那当然!那可是我们神外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龚俊龚医生!医术超好的,而且人特别稳重负责……”

  后面护士还说了什么,张哲瀚没太听清。“神外”、“副主任”、“龚俊”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足够。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稳重?负责?对他这个“陌生患者”倒是挺“负责”,负责到连药都不肯亲手换。

  离开急诊时,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张哲瀚抬起没受伤的手挡了一下,眯起眼睛。手指上的新纱布洁白整齐,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搜索“京大一附院神经外科龚俊”。很快,官网上出现了龚俊的介绍页面,照片上的人穿着白大褂,表情是同样的严肃认真,下面罗列着一串学术头衔和成就。

  张哲瀚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收起手机,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怒火奇异地沉淀下来,转化成一种更为冷静、也更为执拗的决心。

  他直接去了神经外科的住院部大楼。在一楼大厅的专家介绍栏前,他再次找到了龚俊的照片和名字,确认了他的门诊时间和办公室大致方位。他没有上去,只是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从下午坐到了华灯初上。

  他看着医护人员行色匆匆,看着患者和家属来来往往,看着大厅的灯光逐渐亮起,取代了窗外的自然光。期间,他只用手机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叫了个外卖三明治,食不知味地啃了几口。

  他的耐心好得出奇。八年都等了,不差这几个小时。

  终于,当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多,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脱掉了白大褂,换上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挺拔,步伐依旧沉稳,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

  龚俊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他,径直朝着医院侧门的停车场走去。

  张哲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车辆停得密密麻麻,脚步声在其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龚俊走向一辆黑色的SUV,车型低调稳重,和他的人一样。

  就在他拿出车钥匙,准备解锁的瞬间,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从侧后方逼近!

  张哲瀚没有任何废话,带着一股狠劲,直接抓住龚俊的手臂,利用冲力将他猛地按在了冰凉的车门上!

  “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格外刺耳。

  龚俊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掼在车上,手里的钥匙差点脱手。他惊愕地抬头,对上张哲瀚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怒火,还有他读不懂的、更深沉的东西。

  “躲我?”张哲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热气喷在龚俊的耳廓,“龚医生现在厉害了,连前任都不敢认了?”

  他靠得极近,几乎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熟悉的、带着点清爽气息的沐浴露味道涌入鼻腔,混杂着张哲瀚身上特有的、阳光般热烈的气息,瞬间击穿了龚俊努力维持了八年的平静。他的心臟猛地一缩,呼吸骤然紊乱。

  “张哲瀚,”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对方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力道大得惊人。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带着警告的意味,“这里是医院,注意影响!”

  “医院怎么了?”张哲瀚嗤笑一声,眼底的火光更盛,另一只手甚至放肆地扯开了龚俊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手指擦过他颈间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怕你的同事知道你龚大医生还有个甩不掉的前任?还是怕你这身白皮被人扒下来?”

  领带被扯松,衬衫领口歪斜,露出小半截锁骨。龚俊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张哲瀚身上那股不管不顾的、灼人的愤怒和……委屈。他看到了张哲瀚泛红的眼角,虽然那更可能是气的,但他心里某个地方还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那就去你家!”张哲瀚根本不给他思考和组织语言的机会,斩钉截铁地宣布,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八年了,龚俊。你欠我多少句解释?今晚,我要连本带利,一笔一笔,全都讨回来!”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他的嘴唇说出来的,气息灼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理智告诉龚俊,应该推开他,应该冷静地谈,应该……但他身体里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渴望,在张哲瀚如此强势的逼近和质问下,土崩瓦解。他想念这种气息,想念这个人,想到骨头发疼。那些深夜的辗转反侧,那些刻意忽略的空洞,在这一刻找到了填补的可能。

  他沉默了。这沉默在张哲瀚看来,无异于一种默许。

  张哲瀚不再犹豫,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几乎是把他塞了进去,然后自己迅速绕到驾驶座那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地址。”他盯着前方,声音冷硬,握着方向盘的左手因为用力,指节泛白,那根裹着纱布的食指显得格外醒目。

  龚俊报出一个小区名字,声音有些沙哑。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觉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场短暂的对抗中被抽空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他生疼。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不匀的呼吸声交错。张哲瀚一言不发,按照龚俊指的方向,将车开得又快又稳,如同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一路无话。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实体。

  进了门,玄关的灯刚亮起,甚至没等龚俊换好拖鞋,张哲瀚就再次将他按在了紧闭的门板上。这一次,不再是停车场带着警告意味的压制,而是直接吻了上去。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吻。更像是一场撕咬,一场惩罚性的掠夺。带着八年分离的怨愤,带着被刻意忽视的伤痛,带着无处安放的思念,粗暴地撬开他的牙关,攻城略地。

  龚俊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抵抗,但双手被张哲瀚死死扣住按在门板上。唇齿间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霸道,炽热,不容拒绝。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个吻面前不堪一击。坚守了八年的心防,在这一刻,全面溃败。

  他开始回应。从最初的被动承受,到逐渐变得激烈,甚至反客为主。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噼啪作响。八年时光造成的隔阂与陌生,在肢体激烈的碰撞和交融中被迅速烧灼、蒸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所有的质问、委屈、不甘、思念,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本能。

  从玄关到客厅,衣物凌乱地散落一地。皮带扣撞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无人顾及。灯光下,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随即又被滚烫的体温覆盖。

  张哲瀚像是要把这八年的空白全部填满,动作带着一股狠劲,却又在触及龚俊后背某些熟悉的敏感点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肌肉记忆的温柔。龚俊仰着头,承接着这一切,眼镜早已不知被甩到了哪个角落,视野模糊,只能感受到身上之人灼热的呼吸,和那双在他皮肤上点燃簇簇火苗的手。

  他听到自己破碎的喘息和压抑的低吟,听到张哲瀚在他耳边用沙哑的、带着恨意又裹着无尽委屈的声音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龚俊……龚俊……”

  像诅咒,又像最深情的呼唤。

  意乱情迷间,龚俊的手无意中碰到了张哲瀚左手的纱布,感受到那下面微微的潮湿和异样。他猛地清醒了一瞬,想去查看他的伤口:“你的手……”

  “别管!”张哲瀚粗暴地打断他,将他的手重新按回原地,汗湿的额头抵着他的,眼神执拗得像头受伤的幼兽,“疼死算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龚俊心上最后一道防线。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身上的人,用更深的吻,更用力的拥抱,去回应那句带着哭腔的指控。

  他在乎。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只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背负巨债、前途一片灰暗的龚俊,没有资格在乎。

  汹涌的情潮如同海啸,将两人彻底淹没。理智、顾忌、八年分离带来的伤痛与隔阂,在这一刻都被最原始的本能冲垮、碾碎。他们像两条搁浅太久的鱼,拼命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氧气和水分,纠缠,碰撞,仿佛要将彼此拆吃入腹,融入骨血。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才渐渐平息。

  卧室里弥漫着情欲过后特有的曖昧气息。灯光早已被龚俊在某个意乱情迷的瞬间按灭,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晕。

  张哲瀚瘫软在龚俊身上,汗湿的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喷在龚俊颈间,带来湿热的痒意。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困难。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过度运动后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的耳膜。

  龚俊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仰躺着,手臂还无意识地环在张哲瀚汗湿的腰背上,掌心贴合着微凉的皮肤,能感受到对方和自己同样失控的心跳。他的眼镜早在客厅纠缠时就不翼而飞,此刻视野一片模糊,天花板上那团昏暗的光影在他眼里旋转、扩散。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透着疲惫和满足,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事后的慵懒。

  寂静在黑暗中蔓延。

  最初的疯狂过去,理智如同退潮后裸露的沙滩,渐渐回归。

  张哲瀚动了动,试图从龚俊身上下来,但刚撑起一点,就牵动了不知哪处过度使用的肌肉,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额头撞在龚俊的下巴上。

  龚俊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发出一声模糊的抽气。

  这细微的动静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张哲瀚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撑起身子,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俯视着身下的龚俊。黑暗中,他看不清龚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和那双即使没有镜片遮挡、也依旧深邃的眼眸。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快放般在脑海中闪过——停车场的对峙,车内的死寂,门板上的撕咬,客厅的混乱,以及卧室里这场近乎搏斗的亲密。

  一股混杂着羞耻、愤怒和巨大委屈的情绪猛地涌上喉咙。他八年积攒的质问,他想要的一个解释,难道就用这种方式糊弄过去了?

  “现在……”张哲瀚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事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能说话了吗,龚医生?”

  他刻意用了那个疏离的称呼,带着明显的嘲讽。

  龚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回视着上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过了好几秒,他才抬起那只空着的手,有些吃力地伸向床头柜,摸索着拿过自己的眼镜,戴上。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他也看清了张哲瀚此刻的样子——头发凌乱,眼角泛红,嘴唇有些肿,上面甚至还留有一个细小的、被他咬破的伤口,结着一点暗红的血痂。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带着点嚣张和狡黠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固执的、不肯罢休的追问,还有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脆弱。

  “嗯。”龚俊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同样沙哑不堪。他移开视线,不敢再与那双眼睛对视,怕自己会失控。“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张哲瀚直截了当,三个字像石头一样砸下来,“当年,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提分手?为什么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推开我?为什么八年不闻不问?为什么今天见到我,要像躲瘟疫一样躲开?

  他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最终只凝结成这最核心的一句。

  龚俊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有些莫测。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需要借此积攒足够的勇气。

  “家里出事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时隔多年依旧无法完全释然的沉重,“我爸……生意失败,欠了很多钱。具体数字,我当时也没完全搞清楚,只知道很多,多到……把我卖了也还不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毕业前夕,所有同学都在谈offer,谈未来,谈去哪里发展。只有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我接到家里的电话,听着我妈在那边哭,说我爸差点跳楼,被拦下来了。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

  张哲瀚没有说话,只是撑在他上方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些。他记得毕业前那段时间,龚俊确实有些不对劲,总是心神不宁,电话很多,问他却只说家里有点事。他当时沉浸在即将毕业和恋爱的喜悦中,并未深想。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当年真是迟钝得可以。

  “那时候的你,”龚俊继续说着,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不敢看张哲瀚,“像个小太阳,活力四射,对什么都充满希望。你家里给你规划好了出国深造的路,光明坦途。”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羡慕和……自惭形秽。

  “而我呢?我前面是看不到底的债务深渊。我甚至不知道毕业后能不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能不能养活自己,更别提……”他哽了一下,把“更别提照顾你”这几个字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我拿什么……去匹配你的未来?”

  “所以你就替我做了决定?”张哲瀚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尖锐的嘲讽,“用那种方式?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我累了’,然后就人间蒸发?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连毕业照都没来拍?龚俊,你他妈凭什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带着浓重的鼻音。

  凭什么擅自决定什么是对我好?凭什么用那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否定我们四年的感情?凭什么连一个当面质问、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龚俊被他吼得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带着血丝和深切的疲惫。

  “是,我混蛋。”他承认得干脆,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我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告诉你实情?然后呢?让你跟我一起扛?让你放弃出国的机会?还是让你看着我像个废物一样被债务压垮?”

  他摇了摇头,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加深:“张哲瀚,我做不到。我宁愿你恨我,宁愿你觉得我是个玩弄感情的人渣,也不想让你看到我那时候最狼狈、最无能的样子。”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你爸爸找过我。”

  张哲瀚浑身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什么?”

  “在你出国之前。”龚俊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楚,有无奈,还有一丝释然,“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前途,关于你们家对你的期望。他说……我不应该成为你的绊脚石。”

  他没有详细复述张父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但张哲瀚能想象得到。他那个强势了一辈子的父亲,为了让他“走上正轨”,会说出怎样伤人的话。

  原来……还有这一层。

  他一直以为,当年出国,虽然带着和龚俊赌气的成分,但大体上还是他自己做出的、符合家族期望的选择。他从未想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龚俊还承受了来自他父亲的压力。

  所以,当年的分手,不仅仅是龚俊单方面的“不愿拖累”,还是在他父亲的推波助澜下,共同促成的一场“放逐”?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带来一种迟来的、闷钝的疼痛。他撑在龚俊上方的手臂开始微微发抖。

  “所以……你就听了他的话?”张哲瀚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虚弱,“你就那么……放弃了?”

  龚俊看着他,看着他那副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的样子,心脏一阵紧缩。他抬起手,似乎想碰碰张哲瀚的脸,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时,又蜷缩着收了回来。

  “不全是因为你父亲的话。”他低声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我自己。我当时……确实给不了你任何承诺,看不到任何未来。分开,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张哲瀚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龚俊的锁骨上,发出一声压抑的、类似呜咽的嗤笑,“去他妈的最好选择!龚俊,你问过我吗?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他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八年……你知道我这八年是怎么过的吗?”他的声音闷在龚俊的皮肤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湿意,“我恨死你了!我恨你莫名其妙就不要我了,恨你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给我!我憋着一口气,在国外拼命学,拼命工作,我就想着,总有一天我要混出个人样回来,我要让你看看,没有你,我张哲瀚照样过得很好!我要让你后悔!”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水光闪烁,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可是我他妈从来没真正放下过!”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带着血淋淋的坦诚,“我以为我忘了,可今天在医院看到你……看到你装作不认识我……龚俊,我这里……”他抓住龚俊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疼得快炸了!”

  掌心下,那颗心脏正在疯狂而紊乱地跳动着,隔着薄薄的胸骨和皮肤,传递着主人最真实、最无法掩饰的痛楚。

  龚俊的手颤抖了一下,仿佛被那剧烈的跳动烫伤了。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理智分析,所有的“为你好”,在张哲瀚这句带着哭腔的、毫无保留的控诉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他以为的牺牲,他以为的保护,最终带给对方的,是长达八年的怨恨和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还能说什么?

  龚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挣扎和犹豫也消失了。他反手握紧张哲瀚按在他胸口的手,指腹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潮湿和微凉。

  “对不起。”他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瀚瀚…对不起…”

  不是为自己当年的选择辩解,不是解释那背后的无奈和苦衷,只是为这八年带给他的伤害,郑重地、诚恳地道歉。

  张哲瀚死死地盯着他,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着,通红的眼睛里情绪翻涌,像是一场正在酝酿的风暴。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事后的空白或对峙的紧绷,而是一种情绪激烈宣泄后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某种微妙转折的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张哲瀚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彻底地趴伏在了龚俊的身上,侧脸贴着他汗湿未干的胸膛,听着那里面传来的、同样不再平稳的心跳声。

  “龚俊……”他闷闷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嗯。”龚俊低低地应着,环在他腰背上的手臂收紧了些,另一只手抬起来,有些笨拙地、一下下地抚摸着他汗湿的后脑和颈窝。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手还疼吗?”龚俊忽然想起他手上的伤。

  张哲瀚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发丝蹭过他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你家浴室在哪儿?”他又闷声问,声音带着鼻音,“难受。要洗澡…”

  “……我带你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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