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在夜空中平稳飞行,如同暗夜中的银色巨鸟。头等舱内灯光昏暗,只有少数阅读灯亮着。言赐泽靠在宽大柔软的座椅上,闭着眼睛,但微蹙的眉心和偶尔轻敲扶手的手指,泄露了他并未入睡的事实。
机舱外是浓稠的墨黑,偶尔能看到下方遥远地面上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碎钻,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他的脑海中,却反复浮现着几个小时前收到“高考顺利结束”消息时的冲动。那种几乎是不假思索、想要立刻见到苏晚晴的强烈念头,对他而言是陌生且罕见的。他一向冷静、克制,习惯于谋定而后动,任何决策都经过利弊权衡。然而这一次,理性似乎短暂地缺席了。
他想起资料上那个在困境中依然眼神清亮的女孩,想起她晕倒时脆弱的模样和接过蛋糕时那一闪而过的羞涩,想起电话里她努力保持镇定却仍带着一丝依赖的声音。这些片段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吸引力,牵引着他跨越千里。他想亲眼确认她卸下重担后的状态,想看看那个背负着生活与学业双重压力的灵魂,在短暂解脱后焕发出的光彩。或许,更深层的原因是,她所代表的那个简单、纯粹、充满韧性的世界,与他所处的这个充满算计、虚伪和冰冷的商业帝国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向往。
飞机轻微地颠簸了一下,言赐泽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睡意。他按了呼叫铃,空乘人员立刻微笑着走来。
“一杯冰水,谢谢。”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只有简单一个“苏”字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发出的“好好休息”和她回复的“嗯嗯,谢谢!你也在忙吗?”。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他打下了三个字:「考完了?」
发送。然后将手机放在一旁的小桌板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黑暗。等待回复的时间,似乎比预想的要漫长一些。机舱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微光在昏暗中映亮了他的侧脸。
是苏晚晴的回复,带着一丝刚刚考完试的松弛和对他突然联系的惊讶:「嗯,刚考完。你怎么知道?」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小的、歪着头的疑惑表情。
看着那个表情,言赐泽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拿着手机,微微歪着头,清澈眼眸里带着困惑的样子。他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回复道:「猜的。感觉怎么样?」
这一次,回复来得稍慢一些,似乎她在认真思考如何描述这份复杂的心情。
「还好吧。说不上来,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就是觉得……嗯,终于结束了。有点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轻松。」文字间透露出一种如释重负后的疲惫感和些许迷茫。
言赐泽看着这行字,能感受到她此刻复杂的心境。十二年紧绷的弦突然松开,那种空虚感是正常的。他回复道:「好好休息。给自己放个假。」
「嗯嗯,谢谢!你也在忙吗?」她似乎对他的动向有些好奇。
言赐泽看着这个问题,停顿了一下。他并不想立刻告诉她自己也在了华沪,那样显得目的性太强,可能会吓到她。他回复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嗯,有些事。」
「哦哦,那你也别太累。我先去帮外婆收拾一下,她今天做了好多菜。」她的回复带着家常的烟火气和温暖的关切。
「好。」
对话到此告一段落。言赐泽放下手机,将杯中剩余的冰水一饮而尽。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这次来华沪,不能像上次那样只是远远看一眼,或者仅仅通过电话联系。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不那么刻意的契机,自然地再次走进她的生活。这需要一点耐心和……运气。
接下来的两天,言赐泽并没有急于行动。他入住了一家位于市中心、可以俯瞰城市景观的顶级酒店套房。大部分时间,他待在房间里处理从集团转来的紧急邮件,通过视频会议遥控指挥着华京那边的事务。他的存在,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华沪这片水域并未激起任何涟漪,一切都在隐秘中进行。
他也偶尔会在傍晚时分,戴上鸭舌帽和口罩,低调地走出酒店,在华沪的街头漫步。他走过繁华的商业区,也穿过充满生活气息的老街巷,感受着这座南方城市与华京截然不同的温润节奏和人间烟火气。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思考和等待,等待一个自然而然的时机。
而苏晚晴,则彻底进入了“考后综合征”的典型状态——极度放松夹杂着些许无所适从。她睡了很久以来的第一个自然醒的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帮着外婆做了些简单的家务,和几个要好的同学通了长长的电话,互相吐槽考题、分享考后的计划,电话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她还特地跑去了市图书馆,借了好几本早就想看却没时间看的闲书——不是教科书,而是真正的小说、散文和游记。生活仿佛一下子从高速运转的齿轮变成了缓缓流淌的溪水,悠闲得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第三天下午,阳光明媚,微风和煦。苏晚晴决定去市中心那家最大的综合性书店逛逛。一方面是想买几本关于大学生活和职业规划的书,提前了解一下未知的世界;另一方面,她也单纯地想享受一下这种毫无压力、纯粹为了兴趣而阅读的奢侈时光。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纯白色棉质T恤,搭配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干净的帆布鞋。长发扎成一个清爽利落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自然,充满了青春的气息,连日来的休息让她脸上恢复了红润,眼神也更加明亮灵动。
她沉浸在书架的海洋里,像一只快乐的小鱼,在各个区域穿梭。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文学……她贪婪地呼吸着油墨和纸张的清香,手指轻轻拂过一排排书脊,感受着知识的浩瀚。她在经济管理类的书架前停留了很久,仔细挑选着适合入门者阅读的书籍。她对未来充满憧憬,也深知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就在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努力想去够放在书架较高一层的一本《宏观经济学原理》(曼昆著)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先她一步,轻松地将那本厚厚的书取了下来。
苏晚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书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男人背光而立,周身仿佛镶上了一层金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下身是剪裁合体的深色休闲长裤。简单的衣着却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和强大的气场。
当她的目光适应了光线,看清那张脸时——冷峻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瓣,以及那双正静静注视着她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苏晚晴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失控地狂跳起来。
是言赐泽!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华沪?!在这家书店?!还刚好……帮她拿书?!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他。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满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连纤细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响亮。
言赐泽将手中的书递给她,目光落在她因惊讶和羞涩而泛红的脸颊上,那双平日里冷冽的眸子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波光。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这次相遇真的只是巧合:“是想要这本吗?”
“啊……是,是的。”苏晚晴猛地回过神,慌忙接过书,指尖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般,让她手一抖,差点没拿稳书。她赶紧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和紧张,“谢……谢谢你。”
天啊!太丢脸了!她刚才那是什么傻样子!苏晚晴在心里哀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嗯。”言赐泽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怀里已经抱着的几本书——《国富论》导读、《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平凡的世界》……都是些积极向上、充满求知欲的书籍。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自然地开启了话题:“对经济学感兴趣?”
“嗯,”苏晚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跳依旧很快,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小声回答,“想……想提前了解一些。”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言赐泽看着她几乎要埋进胸口的小脑袋和红透的耳根,心底那点因等待而产生的微妙躁动,似乎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愉悦感所取代。她害羞的样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生动有趣。他状似随意地指了指不远处相对安静的咖啡阅读区,那里摆放着几张舒适的沙发和小圆桌:“站累了,去那边坐坐?”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提议,但由他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自然而然的强势。
苏晚晴的心跳得更快了。去……去坐坐?和他?单独?在咖啡馆?这……这太突然了!她该怎么办?拒绝?好像不太礼貌……答应?可是……她紧张得几乎要同手同脚了!
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她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拒绝。她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如蚊蚋地应道:“……好……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咖啡区。言赐泽选了一个靠窗的、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苏晚晴则有些拘谨地在他对面的沙发边缘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几本书,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想喝点什么?”言赐泽将桌上的饮品单推到她面前,语气平和。
“啊?我……我不用了……”苏晚晴连忙摆手,她现在紧张得什么都喝不下。
“一杯鲜榨橙汁。”言赐泽却没有理会她的拒绝,直接对跟上来的服务生说道,然后看向她,“给她一杯热牛奶吧,晚上可能会凉一点。”
他的语气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照顾。苏晚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小声说了句:“……谢谢。”
点完单,气氛一时有些安静。苏晚晴紧张地绞着手指,眼神飘忽,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退。
“你……什么时候来华沪的?”最终还是苏晚晴鼓起勇气,小声打破了沉默。这个问题从刚才见到他时就盘旋在她脑海里了。
“前两天。”言赐泽的回答依旧简洁,他靠在沙发背上,姿态放松,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身上,像是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面。
“哦……”苏晚晴低下头。所以,他发信息问自己考得怎么样的时候,人可能已经在华沪了?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是因为……她才来的华沪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脸颊又开始发热。不可能,肯定是巧合,他那么忙,怎么可能……
“考完试,有什么具体的打算?”言赐泽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主动将话题引向她熟悉且安全的领域。
提到计划,苏晚晴的紧张感稍微缓解了一些。她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光彩,虽然还是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但话匣子稍微打开了一点:“可能……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想找个兼职,锻炼一下自己,也赚点生活费。”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了些,“还有就是……多看看书,像今天这样,看看自己喜欢的书,不用再只看课本和习题了。”
言赐泽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发现当她谈起自己的计划和想法时,眼睛里会闪烁出一种动人的光芒,那份对未来的憧憬和独立的劲儿,让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兼职?”他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褒贬,“有方向了吗?”
“还没有具体想好,”苏晚晴老实回答,“可能……看看有没有咖啡馆、书店或者家教之类的工作吧。”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能找到合适的。”
这时,服务生将饮料送了过来。言赐泽的是橙汁,苏晚晴的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喝点热的。”言赐泽将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
“谢谢。”苏晚晴小声道谢,双手捧起温热的牛奶杯,暖暖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似乎也稍稍驱散了一些她的紧张。她小口地抿了一下,浓郁的奶香在口中弥漫开。
接下来的聊天,意外地变得顺畅了许多。言赐泽虽然话不多,但很善于引导话题。他没有问任何让她感到压力或隐私的问题,而是围绕着书籍、兴趣爱好、对大学生活的想象这些轻松的话题展开。他会就她选的那本《宏观经济学原理》聊几句亚当·斯密的核心观点,也会问她平时除了学习喜欢做什么。
苏晚晴发现,当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时,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接近。他甚至会在她说到兴奋处,比如描述她想象中的大学图书馆有多么大、藏书有多么丰富时,唇角会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那个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瞬间柔和了他冷硬的五官,也让苏晚晴看得微微怔住,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她渐渐放松下来,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偶尔也会大着胆子问他一句:“那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呢?”虽然问完就立刻后悔,觉得自己的问题太幼稚。
言赐泽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敷衍,而是想了想,回答道:“商业传记,历史,还有一些哲学类的。偶尔也看小说。”他的回答很简洁,但却让她觉得受到了尊重。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书店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咖啡的香气混合着书香,营造出一种宁静而惬意的氛围。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悄然流逝。对苏晚晴来说,这简直像一场梦。几天前,她还在考场上奋笔疾书,为未来拼搏;几天后,她竟然和这个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曾经她觉得高不可攀的男生,坐在一起,像朋友一样聊着天。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言赐泽看了一眼腕表,然后看向苏晚晴:“时间不早了,需要送你回去吗?”
“啊!不用不用!”苏晚晴像是被惊醒一般,连忙摆手,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我家离这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真的不用麻烦!”
让她和他单独坐车回去?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她就觉得要窒息了。
言赐泽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好,那路上小心。”
“嗯!谢谢你的牛奶!”苏晚晴站起身,抱着书,朝他微微鞠了一躬,动作有些慌乱可爱。
“再见。”言赐泽也站起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再见!”苏晚晴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咖啡区,身影很快消失在书架之间。
言赐泽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缓缓坐下。他端起那杯已经没那么冰的橙汁,喝了一口。舌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对话时,那种轻松中带着一丝甜意的余韵。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言恪的电话。
“少爷。”
“查一下,华沪这边,有没有适合在校学生、环境比较单纯的短期兼职机会。比如,市中心的大型书店。”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是,少爷。我立刻去办。”
挂断电话,言赐泽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华沪的夜景。这次“偶遇”,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他看到了一個更加真实、生动的苏晚晴,害羞又努力,单纯而坚韧。这种鲜活的生命力,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另一边,苏晚晴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外婆看到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样子,吓了一跳:“晴晴,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没事!跑……跑回来的!”苏晚晴把书抱在胸前,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脑海里全是刚才在书店的情景,言赐泽帮她拿书的样子,他说话时的声音,他偶尔露出的那个极淡的笑容……
她捂住发烫的脸颊,心里乱成一团。这次相遇,是巧合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窗外,华灯初上。一场始于书店的“偶遇”,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两人各自的世界里,漾开了层层叠叠、意味不明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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