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内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窗外,山风拂过松林发出的沙沙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个刚刚被揭开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秘密。
常顺僵坐在硬板床上,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身上那床浆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粗布被子,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却微微发颤,像是承受着千钧重压。
李云羲的话语,字字如惊雷,在他原本平静的心湖中炸开了滔天巨浪,搅得他心神俱震,脑海中一片空白。东方顺。靖安王之子。皇室血脉。满门被屠。母亲幸存。这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千钧巨石,狠狠砸在他二十年来对自我身份的认知之上。
他活了整整二十年,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善良的常伯从路边捡回来、好心收养的流浪儿。他记忆中的青阳城,只有那个小小的、洒满阳光的院落,常伯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却无比温暖的大手,以及街坊邻里之间平淡却真实的人间烟火气。可现在,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李先生,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他不仅是尊贵的皇室后裔,更身负着血海深仇!这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甚至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
"为...为什么?" 常顺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茫然、混乱和深切的挣扎,"常伯他...为什么从不告诉我?整整二十年,他为什么一个字都不曾透露?"
李云羲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种深切的怜悯与理解,仿佛透过他震惊失措的表象,看到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动荡。他轻叹一声,那叹息声中饱含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奈,在寂静的木屋中缓缓荡开:"常信(注:此处给常伯赋予全名常信,更显庄重)是为了保护你,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那场阴谋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水深不可测,连皇室内部都对此讳莫如深。让你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着,远离京都那是非之地,远离权力的漩涡中心,是他牺牲了一切所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大的平安。"
他缓步走到窗边,目光仿佛穿透了薄薄的窗纸,望向远处云雾缭绕、层峦叠嶂的青色山峰,声音变得悠远:"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越少,你就越安全。这二十三年来,不仅是常信守口如瓶,就连老夫,也只能在暗中关注你的成长,不敢轻易与你相认,生怕一个不慎,便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窗纸透进来的微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使他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
常顺沉默了,彻底地沉默了。他怔怔地低下头,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粗糙的泥地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常伯那张布满深深皱纹、总是带着慈祥笑容却又时常在无人处流露出复杂情绪的脸庞。他想起常伯临终前,躺在病榻上,用那双干枯如树皮、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着他,嘴唇剧烈地颤动着,浑浊的老眼中溢满了泪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带着无尽遗憾的叹息,那眼神中有不舍,有担忧,有深深的眷恋,更有太多未尽的嘱托与深沉的爱。那时他年纪尚小,只是感到莫名的悲伤和恐慌,却并不真正理解那眼神中蕴含的千钧重量。现在,他终于懂了。那个沉默寡言、用一生默默守护着他的老人,是用二十年的守口如瓶,换取了看似平凡却相对安稳的二十年!这份恩情,比山更重,比海更深!
"我父亲...靖安王东方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顺低声问道,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但那轻颤的尾音里,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父辈形象的渴望与探寻。
李云羲转过身,眼中泛起真切而温暖的追忆光芒,那光芒驱散了他平日里的几分清冷,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生动起来:"东方擎...你的父亲,是东国百年不遇的英才。" 他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怀念,仿佛那位故人的风采依旧历历在目,"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他不仅是修炼天才,未及而立之年便已达凡境七阶,更难得的是心系百姓,体恤民情,在军中威望极高,在民间口碑载道。先帝曾多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感慨,说'擎儿有仁君之相'。"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云羲的语气骤然转冷,如同从暖春步入寒冬,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功高震主,哪怕他本人毫无二心,忠心可鉴日月,也终究是挡了别人的路,碍了别人的眼!"
常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渊。他几乎可以想象,一个那般光芒万丈、深受爱戴的亲王,一个国之栋梁、军心所向的继承人,是如何在肮脏的阴谋与构陷中悲壮陨落的。那该是何等的冤屈与不甘!
"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追问,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微微发颤,眼中开始燃起一丝冰冷的火焰,"是谁...究竟是谁陷害我父亲?"
李云羲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回那张简陋的木桌旁,提起粗陶茶壶,缓缓倒入两个粗陶杯中。茶水呈淡金色,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灵气,在寂静的屋内升起袅袅白雾。"此事说来话长,牵扯极广,背后的黑手隐藏极深。"他将一杯茶推到常顺面前,目光沉静如水,"在你拥有足够实力之前,知道得越多,细节知道得越清楚,反而越危险,如同孩童怀揣重宝行于闹市。"
常顺没有去碰那杯灵气盎然的茶,只是固执地、一瞬不瞬地看着李云羲,重复道:"我有权知道真相。" 那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有权。"李云羲肯定地点头,与他对视,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但真相,往往需要相应的实力来承载和捍卫。现在的你,即便知道了全部真相,又能如何?除了徒增痛苦与无力感,甚至可能因一时冲动而暴露行踪,岂不是辜负了常信二十年的苦心孤诣?与送死何异?"
这话说得直白而残酷,像一盆冰水混合物,从常顺头顶浇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了大半。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是啊,他如今不过是凡境四阶巅峰的修为,在东国这等藏龙卧虎之地,这样的修为算得了什么?莫说是找那势大根深的仇人报仇,连自保都尚且勉强,何谈其他?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你体内的伤势虽已被我以秘法稳住,但根基受损非一日可愈,需要耐心温养。"李云羲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常顺身上,仿佛能透视他体内气机的流转,"至阳灵体是千年难遇的顶级修炼体质,根基之厚实令人惊叹,但你所修的那部功法...颇为特殊,似乎...与你的至阳本源有所冲突。"
常顺心中微微一凛。李云羲显然看出了他修炼的绝非普通功法,其眼光毒辣至极,但万幸的是,他似乎并未识破《九幽噬魔经》的真正来历以及南宫邪老师残魂的存在。
"是晚辈早年在一处古迹中偶然所得的一部分残缺功法。"常顺避重就轻,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李云羲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洞穿人心,但他终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淡淡道:"功法本身无分绝对的正邪,关键在于修炼之人如何运用,心性才是根本。不过,你灵体本源属阳,炽烈刚正,而你所修的这部功法,其力量性质却偏向阴寒寂灭,长期阴阳失衡,彼此冲撞,长此以往恐伤及修炼根基,阻碍大道前行。"
常顺默然。他何尝不知?《九幽噬魔经》霸道绝伦,修炼出的魔元属性阴寒死寂,与他的至阳灵体本质确是相克。若非有南宫邪老师留下的残魂从中调和,以及那诡异的魔胎在生死关头反而提供了一丝诡异的平衡,他恐怕早已走火入魔,经脉尽碎而亡了。
"晚辈...明白其中的关隘。"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从明日起,你便随我在此修行。"李云羲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他的话便是律令,"既然命运将你带回了东国这片土地,有些责任,或许注定要由你来承担。但没有与之相匹配的绝对实力,一切都只是空谈,是镜花水月,是取祸之道。"
常顺抬起头,对上李云羲那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眸。那目光中有关切,有对故人之子的期许,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洞察世事后形成的、不容拒绝的坚定。常顺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也感到一种奇异的引导。
"是,先生。"他深吸一口气,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无论他内心是否已经完全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沉重的身份,现实已经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他需要力量,迫切地需要!不仅是为了自保,为了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活下去,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弄清楚二十三年前那场惨剧的真相,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李云羲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满意神色:"今日你伤势初愈,神魂亦受冲击,好生静养,勿要多思。明日清晨,日出之时,我在后山等你。"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木屋,青衫衣角在门边一闪而逝,留下常顺一人独坐。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常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夕阳的余晖顽强地透过薄薄的窗纸,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投下最后几块斑驳的、跳动着的光斑,然后迅速黯淡、消失。暮色如墨,一点点浸染了整个房间,也浸染了常顺的心。
这一夜,注定无眠。
各种纷乱的念头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常顺的心神。父亲东方擎那模糊而光辉的形象,母亲月神殿出身的神秘背景,常伯二十年含辛茹苦却守口如瓶的守护,那场血腥的宫廷惨案,强大的潜在仇敌,以及自己未来莫测的前路...这一切交织成一团乱麻,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木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山间的雾气尚未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层峦叠嶂,草木叶片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常顺几乎是一夜未合眼,但精神却因心绪激荡而异常清醒。他起身用冰冷的山泉水草草洗漱,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也驱散了些许疲惫。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山间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草木和露水清香的冷冽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李云羲已经站在了屋外那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枝干虬龙般苍劲的古松下,一袭青衫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在清晨的微风中衣袂微微飘动。他背对着常顺,身姿挺拔如松,正望着东方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整个人仿佛与这山、这雾、这晨曦融为了一体。
"先生。"常顺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李云羲闻声转过身,目光平静地在常顺身上扫过,在他眼下的淡青阴影处略微停留了一瞬,却并未点破,只是微微颔首:"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无声地沿着被露水打湿的、略显湿滑的山间小径向上而行。路旁的杂草拂过衣摆,留下深色的水渍。林间的鸟儿们却已开始活跃,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打破了清晨的静谧。约莫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天然形成的、颇为宽敞的平台出现在眼前。平台位于半山腰,视野极佳,可以俯瞰脚下层层叠叠、如波涛般起伏的翠绿山峦。平台中央,有一块表面异常光滑、仿佛被常年打磨过的巨大青石,石面上隐约可见打坐的痕迹。
"此地灵气充沛,且清晨时分阴阳二气交汇,最是适合吐纳修炼。"李云羲示意常顺在青石上盘膝坐下,"运转你的功法,无需保留,让为师看看你如今的根基。"
常顺依言在微凉的石面上坐定,闭上眼睛,收敛心神,开始缓缓运转《九幽噬魔经》。随着功法的催动,他周身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带着死寂意味的幽光,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一股阴冷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李云羲静立一旁,目光如炬,仔细感知着常顺体内灵力的流转路线、强度以及属性。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功法确实精妙高深,远非寻常功法可比,但其核心意境偏向寂灭与终结,与常顺体内那磅礴炽热的至阳本源产生了明显的排斥反应,如同冰与火交织,虽然暂时被一种奇特的方式强行约束在一起,但隐患极大。
"停。"观察片刻后,李云羲出声打断。
常顺收敛功法,周身幽光散去,他睁开眼,带着询问看向李云羲。
"你这功法,霸道凌厉,走的乃是掠夺吞噬、寂灭万物的路子,品阶极高。"李云羲一针见血地指出,"然,刚不可久,锐极易折。尤其与你至阳灵体的本性相冲,短期或可凭借特殊体质强行驾驭,突飞猛进,但长此以往,犹如烈火烹油,阴阳失衡,必反噬其身,伤及道基根本。"
常顺心中凛然,李云羲的眼光毒辣至极,几乎看穿了他修炼的本质困境。他沉默着,没有辩解。
"功法本身并无绝对善恶,关键在于修炼者如何驾驭,以及...是否契合自身。"李云羲话锋一转,并未深究功法来历,而是点明关键,"你灵体属阳,功法偏阴,此乃根本矛盾。若要化解,非是强行压制或舍弃其一,而在于领悟'阴阳互根,相生相济'之妙理。"
说罢,他伸出右手食指,凌空徐徐点出。指尖并无耀眼华光,却引动周围天地灵气悄然汇聚,一道凝练无比、介于虚实之间的灵力丝线凭空浮现。这道灵力丝线竟呈现出泾渭分明又浑然一体的黑白两色,黑色部分深邃如渊,散发出沉寂、收敛之意;白色部分温润如玉,蕴含着生机、勃发之机。黑白二色并非静止,而是如同两条灵动的鱼儿,首尾相接,循环往复,相互缠绕、追逐,在运行中达成了一种动态的、完美的平衡与和谐。
"看仔细了。"李云羲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道韵,"此乃阴阳循环之基。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消长,周流不息。你的至阳灵体是天赋,亦是枷锁。欲要打破枷锁,更上一层楼,非悟透此理不可。"
常顺屏息凝神,双目紧紧盯着那看似简单却蕴含无穷奥妙的黑白气流轨迹。他体内的阴阳海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开始自主地、缓慢地加速旋转,原本有些躁动的至阳灵力和幽暗魔元,竟隐隐有了一丝趋于平缓、相互呼应的迹象。
"闭上眼睛,勿用肉眼,以心观之,以神感之。"李云羲的声音变得缥缈,"感受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阴阳流转。日出东方,其道大光,驱散黑暗,带来温暖与生机,此为阳之始;月升西山,其华如水,抚慰万物,归于宁静与安谧,此为阴之盛。山峦巍峨,厚重不移,是为阳;溪流潺潺,柔韧不息,是为阴。风动林梢,其势昂扬,是为阳;叶落归根,其性归根,是为阴..."
随着李云羲那充满道韵的讲述,常顺的心神渐渐沉浸其中,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玄妙状态。他不再刻意去"看",而是用全部的心神去"感受"。他仿佛"看"到了清晨山林间那无形却真实存在的阴阳二气:朝阳的光芒如同温暖的潮水,漫过山脊,驱散夜的寒意,唤醒沉睡的万物,草木舒展叶片,露珠折射光华,这是阳气的生发;而背阴的山谷中,夜露尚未完全干涸,空气中仍残留着清凉湿润的气息,这是阴气的涵养。鸟鸣声清脆活跃,充满动感,属阳;而整片山林在晨曦中展现出的那种深邃的静谧,属阴。动与静,光与暗,暖与凉,生发与收藏...种种对立而又统一的气息,在这片天地间和谐共存,流转不息。
在这种奇妙的感悟状态下,他体内的阴阳海不再需要他刻意引导,便开始自主地、以一种更符合自然之道的方式运转起来。不再是《九幽噬魔经》那种带有强烈掠夺性的霸道运转,也不是单纯依赖至阳灵体本能的灼热奔流,而是一种顺应天地节律、引动外界灵气、调和内在阴阳的和谐运转。至阳灵力依旧炽热,却少了几分躁动,多了一丝温润;幽暗魔元依旧冰冷,却减了几分死寂,添了一缕生机。两者之间那道原本清晰尖锐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了一些,有了一丝交融的迹象。
李云羲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常顺的状态,眼中再次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讶。此子悟性之高,心性之契合自然,实在远超他的预期。如此快便能进入"天人交感"的深层悟道状态,这份天资,果然不愧是东方擎和月神殿圣女的血脉!
时间在悟道中悄然流逝。当日头升高,山林间的雾气完全散去,阳光变得有些灼热时,常顺才缓缓从那玄妙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他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内敛,清澈透亮,仿佛被山泉水洗过一般。一夜未眠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通透与舒畅,体内的灵力不仅更加充盈,而且变得异常精纯凝练,对阴阳之道的理解更是有了质的飞跃。
"感觉如何?"李云羲的声音适时响起,平和依旧。
常顺深吸一口带着阳光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由衷地躬身行礼:"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晚辈受益匪浅!" 这一早上的收获,远胜他过去数月乃至数年的独自摸索。
"修炼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更贵在悟道明心。"李云羲淡淡道,目光扫过天色,"从今日起,你每日日出前后至此修炼两个时辰。午后修习文韬武略、经史典籍。晚间研读我收藏的各路功法心得、山川地理、宗门势力纪要。可有异议?"
"晚辈遵命,绝不敢懈怠!"常顺肃然应道。他明白,这将是一段漫长而艰苦的修行岁月,但也是他必须走过的路。
接下来的日子,常顺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且充实。
每天清晨,天色未亮,他便已起身,踏着露水来到后山平台。在李云羲的指点下,他不再一味追求功法的进境与威力,而是将更多的心神放在体悟阴阳变化、调和体内灵力属性上。李云羲的指点往往高屋建瓴,一针见血,让他少走了许多弯路。
午后,木屋前的空地上或屋内简陋的木桌前,便成了李云羲传授知识的课堂。内容包罗万象:东国皇朝的历史沿革、疆域地理、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的势力分布(尤其是以太师赵嵩为首的派系与靖安王旧部之间的明争暗斗)、兵法谋略的基本原理、甚至还有琴棋书画这些陶冶性情的"杂学"。用李云羲的话说:"为君者,当文武兼修,张弛有度。你父亲当年便是如此,不仅修为高深,且精通音律,一手琴技堪称大家。"
晚间,常顺便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潜心研读李云羲收藏的那些珍贵典籍。这些典籍并非普通的书本,许多是玉简甚至兽皮卷,内容深奥,涉及修炼心得、宗门秘闻、天下大势分析、奇物志异等等,极大地开阔了他的眼界。
在这个过程中,常顺对东国、对皇室、对二十三年前那场惊天变故的背景,有了越来越清晰和深刻的认识。他知道了当今东国皇帝东方宇是自己的伯父,知道了太师赵嵩权倾朝野的现状,知道了母亲出身的月神殿是东国最神秘超然的势力之一,也隐约感受到了那场阴谋背后可能牵扯到的巨大黑手。
同时,他的修为也在这种系统而高明的指导下稳步提升,对力量的掌控越发精妙。更重要的是,在李云羲的引导下,他渐渐找到了平衡至阳灵体与《九幽噬魔经》冲突的方法。虽然两者本质上的对立依然存在,但至少找到了一条可行的共存与调和之道,修炼时不再像以前那样如履薄冰。
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李云羲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开始指导常顺修炼,而是负手立于平台边缘,望着脚下翻腾的云海,默然良久。
"你来东国,已有一月。"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可曾想清楚,自己日后欲行之路,欲成之事?"
常顺站在他身后,闻言神色一凛,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答道:"查明真相,手刃仇敌,为家族昭雪沉冤!" 这一个月的沉淀,非但没有磨灭他的仇恨,反而让这份决心变得更加坚定和清晰。
李云羲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常顺双眼:"然后呢?若查明真相,发现仇敌势大根深,远超你想象,你待如何?若昭雪之路布满荆棘,需要你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甚至可能牵连无数无辜,你又待如何?"
"虽千万人,吾往矣!"常顺毫不犹豫,迎上李云羲的目光,眼中是毫不退缩的决绝,"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晚辈也绝不回头!"
李云羲凝视他良久,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许久,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极淡、却含义复杂的笑意:"好一个'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份锐气,这份决绝,颇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收敛,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告诫:"但顺儿,你要记住,复仇,永远不应该是最终的目的;昭雪,也并非人生的终点。你的父亲东方擎,若在天有灵,他最希望看到的,绝不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生只为复仇而活的儿子!"
他踏前一步,声音沉凝如钟:"个人恩怨,在家国天下、在黎民苍生面前,皆微不足道!"
"个人恩怨,在家国天下、在黎民苍生面前,皆微不足道!"
这句话,如同一声洪钟大吕,在常顺的心湖中轰然炸响,震得他心神摇曳!一个月来,他心中所思所想,无不是提升实力、查明真相、报仇雪恨,却从未真正思考过报仇之后该如何,从未站在一个更高的、超越个人恩怨的角度去审视自己的责任和未来。李云羲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从未留意过的大门。
看到常顺眼中闪过的震动和深思,李云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等待着。
山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松涛声。常顺怔怔地站在原地,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思想风暴。仇恨依旧在燃烧,但对父亲形象更深入的理解,以及李云羲那句振聋发聩的话,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使命。
良久,常顺眼中激烈的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却也更加坚定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李云羲深深一揖:"学生...明白了先生的教诲。复仇并非终点,力量更应用来守护,而非毁灭。"
李云羲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欣慰的神色,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你能明白这一点,甚好。那么,今日,我便传你《皇极惊世书》。"
"《皇极惊世书》?"常顺大吃一惊。这可是东国皇室的不传之秘,唯有历代皇帝和钦定的储君才有资格修炼的无上功法!
李云羲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未来的某种可能性:"我让你修炼此功,并非仅仅因为你是东方擎的儿子,身负皇族血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更是因为,东国未来的天命气运,已然隐隐系于你身!"
他抬手制止了常顺想要开口的举动,继续沉声道:"这二十三年来,东国表面太平,实则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太师赵嵩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贪腐横行!而你的伯父,当今天子..." 说到这里,李云羲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与无奈,"自二十三年前那场变故后,他便心灰意冷,渐疏朝政,近年更是沉迷于推演天机之术,妄图窥探国运变迁,却不知此举反而损耗国本,致使权柄旁落,朝纲紊乱!"
常顺心中巨震。皇帝伯父沉迷推演天机?这比沉迷炼丹求长生听起来更加玄奥,也更加危险!
"天子疏于朝政,大权尽落赵嵩之手!"李云羲的声音带着沉痛,"如今边境时有动荡,民生多有凋敝,赋税日重,百姓苦不堪言!这万里江山,急需一位明主来拨乱反正,重整乾坤!"
"可我..."常顺想说"我只是一介流落民间的皇子",但李云羲的目光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你以为,这仅仅是你个人的复仇吗?"李云羲轻轻摇头,袖中取出一卷明显是密报的帛书,"这是三日前收到的消息。北境三郡大旱,赤地千里,朝廷拨下的三十万石赈灾粮,经赵嵩党羽层层盘剥、中饱私囊,到了灾民手中,已不足三万石!易子而食的惨剧,正在你父亲曾经誓死守护的土地上上演!"
常顺的拳头猛地握紧,指节发白!
李云羲又展开另一封密信,语气更冷:"南疆守军,军饷被克扣长达半年之久!将士们饥寒交迫,怨声载道!而赵嵩的那个侄子,却在帝都一掷千金,夜夜笙歌!所用之财,从何而来?!"
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常顺:"这些触目惊心的乱象,这些水深火热的民生,都需要有人来终结!都需要一个有能力、有担当、有名分的人来扭转!而你,东方顺,就是那个被时代选中的人!"
"为什么...一定是我?"常顺的声音干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瞬间重了千斤。
"因为只有你!"李云羲的语气斩钉截铁,"唯有你,身负最正统的皇室血脉,名正言顺!唯有你,自幼流落民间,深知民间疾苦,而非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唯有你,经历生死磨难,懂得权力的重量与责任!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道,"唯有你,能够继承你父亲的遗志,能够凝聚那些至今仍暗中效忠靖安王的旧部!他们是东国真正的脊梁,他们在等待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领袖!"
常顺怔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原来,从他踏入东国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和这个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了。李云羲救他,教他,绝非偶然!
"《皇极惊世书》,不仅是至高无上的修炼功法,更是帝王之道!"李云羲的衣袖无风自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自然流露,"修炼此功至一定境界,可与东国龙脉产生共鸣,感知国运兴衰,体察民生疾苦!届时,万里河山将在你心中,百姓的祈愿你将能聆听!"
他抬手,指向脚下苍茫的大地,声音庄严肃穆:"我要你记住,未来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是权力与享乐的宝座,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你要坐上的不仅是龙椅,更是一个需要用你的生命、你的全部去守护的承诺——对这片土地,对天下苍生的承诺!"
常顺顺着李云羲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云雾,看到了那广袤的东国大地,看到了在土地上辛勤耕耘却饱受盘剥的农夫,看到了戍守边关却饥寒交迫的将士,看到了在灾荒中挣扎求生的百姓...他也想起了在青阳城与常伯相依为命的清贫却温暖的日子,想起了沙枣集那些纯真无邪的孩童,想起了善良的石根老汉...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感在他胸中激荡,那不仅仅是仇恨,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李云羲,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双膝跪地,对着这位帝师,行了人生中最郑重、最庄严的一个大礼!
"学生东方顺,谨遵老师教诲!"他的声音不再迷茫,不再仅仅充满仇恨,而是带着一种破茧重生般的坚定与清明,"必穷尽毕生之力,刻苦修行,明心见性,不负老师期望,不负天下苍生!"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为家族复仇的东方顺,更是注定要肩负起东国未来命运的继承者!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云层,金色的光芒洒满山巅,也将他挺直跪立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边,仿佛预示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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