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主卧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被。天光已大亮,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
她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在沙发上睡着了,后来……毯子,还有雪松的气息。
是秦无极把她抱上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耳根微热。她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下楼。
林伯正在餐厅摆早餐,见她下来,微笑道:“少夫人早。秦总一早去机场了,临城有个紧急项目需要他亲自处理,大约三天后回来。”
“知道了。”苏晚晴坐下,看着面前精致的早餐,顿了顿,“林伯,昨晚……”
“秦总见您睡着了,吩咐我们别打扰。”林伯神色自然,“后来看您睡得沉,怕在沙发上着凉,才让女佣送您回房休息。”
是女佣。苏晚晴心里那点莫名的波澜平复下去,同时又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
“谢谢。”她低下头,开始用餐。
早餐后,她再次投入到修复工作中。全色是修复中最见功力的环节,需要根据原作的笔意、色调,用极淡的矿物颜料一层层渲染、衔接,既要补全缺失,又不能掩盖原作气息,要做到“修旧如旧”,仿佛时光从未在此断裂。
她调好颜料,对着光线仔细比对绢本上原有的色彩,然后屏息,落笔。世界再次缩小到笔尖与绢帛接触的那一个无限小的点。
接下来的两天,生活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阳光房,三餐都由林伯准时送到工作台边。秦无极没有联系她,她也没有主动询问。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在“盟友”关系之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第三天下午,修复接近尾声。缺失部分的补绢已经完成,全色也做到了七八分。那枝寒梅重新挺秀,一只羽毛蓬松的雀鸟在枝头初现雏形,虽未点睛,却已有了生机。
苏晚晴放下笔,退后两步,长时间凝视着自己的作品。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心底充盈着巨大的满足。这幅险些被时间湮没的画,在她手中,一点点找回了它本来的样子。
她洗净手,摘下工作服,走出阳光房,想透口气。
刚走到二楼走廊,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话语声。是林伯和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林伯,这件事……要不要等秦总回来再说?”陌生声音有些犹豫。
“秦总交代过,少夫人在家时,重要事情不必隐瞒。”林伯的声音依旧平稳,“何况,这事涉及到少夫人的家人。”
苏晚晴的脚步顿住。
“是这样的,”陌生声音继续道,“我们在清理苏氏贸易的旧账时,发现一笔三年前的往来款有问题。不是债务,是一笔名义上的‘投资款’,五百万,打给了一家叫‘新艺’的空壳公司。经手人是苏先生的助理,但签字授权……有苏晚晴小姐的印章。”
苏晚晴的心脏猛地一沉。三年前?五百万?她的印章?
她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三年前她还在美院埋头学业,几乎不过问家里公司的事。父亲更不可能私自用她的印章。
“能确定印章真伪吗?”林伯问。
“我们对比了苏小姐在其他文件上的印鉴,初步判断……高度相似。但具体还需要专业鉴定。”
“这笔钱的最终去向?”
“查不到。‘新艺’公司注册法人是个七十岁的拾荒老人,显然是个幌子。钱转到境外账户后就消失了。”
走廊上一片死寂。
苏晚晴扶着墙壁,指尖冰凉。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心设计,埋藏了三年的陷阱。目标是谁?父亲?还是……她?
“秦总知道了吗?”林伯问。
“已经汇报了。秦总指示:第一,此事严格保密,尤其对苏家父女;第二,继续暗中追查资金流向;第三,”陌生声音停顿了一下,“重点调查当年苏氏与‘荣泰资本’的合作细节。”
荣泰资本。
苏晚晴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是父亲公司陷入困境前,最后一个试图注资的合作方,后来因条件过于苛刻而没能谈拢。负责人姓沈。
沈。
一个念头如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沈玉茹的沈家,旗下是否有一家叫“荣泰”的投资公司?
她记不清了。但如果是……
“我知道了。”林伯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回去吧。记住秦总的吩咐。”
“是。”
脚步声远去,楼下恢复安静。
苏晚晴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她扶着墙,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
地板冰凉。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愤怒和后怕。有人在三年前就开始布局,利用她当时对家庭的疏离和对父亲的信任,埋下了这颗足以摧毁苏家、也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钉子。
如果不是秦氏介入债务重组,如果不是秦无极手下的人足够专业和警惕,这颗钉子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发现。直到某一天,在某个关键时刻,被突然引爆。
她想起家宴上沈玉茹温和的笑容,想起秦思瑶天真的挑衅。
想起秦无极说:秦家这潭水,比你看到的更深。
她一直以为,自己需要应对的只是秦家内部的倾轧和秦无极本人的复杂。却没想到,暗箭早已射出,瞄准的是她最在意的东西——她的家族,和她所剩无几的清白。
她该怎么办?
等秦无极回来?依靠他的力量去查?
不。协议里没有这一条。秦无极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何况,这摊浑水背后可能牵扯到沈家,甚至秦家内部的争斗。他未必会为了她,去动自己的继母和背后的势力。
她必须自己查。
苏晚晴撑着地面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她的手有些抖,但眼神异常冷静。她调出自己建立的加密文档,新建一页,标题:《三年前“投资款”事件》。
她开始回忆三年前的所有细节。那时她在准备毕业创作和一篇重要的学术论文,几乎住在学校工作室。父亲公司的情况……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急转直下的?之前虽然艰难,但还能维持。是了,就是那个阶段,父亲开始频繁提及“荣泰资本”的注资意向,后来又不了了之。
她找出旧手机,开机,翻找三年前的通讯记录和邮件。大部分都已删除,但云端备份里还残存一些。她看到父亲发来的几条信息,语气疲惫:“晚晴,最近忙吗?公司有点事,可能需要你帮个小忙,用一下你的私章……”
她没有回复。或者回复了,但记不清了。那时她正为论文焦头烂额,对父亲含糊的请求并未上心。
会不会是有人冒充父亲联系她?或者,父亲根本没说那句话,信息是伪造的?
她需要见到父亲,当面问清楚。
但秦无极安排的人现在肯定在父亲身边。她不能贸然行动,打草惊蛇。
她关掉电脑,走到窗前。暮色四合,山峦变成沉默的剪影。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秦无极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喂?”
“是我。”秦无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背景有些空旷,像是在车里或机场,“林伯说你这几天一直待在阳光房,进展顺利?”
“嗯,差不多了。”她的声音尽量平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苏晚晴。”他叫她的名字,语气比平时沉了一些,“你知道了。”
不是疑问句。
苏晚晴握紧手机,指甲陷进掌心:“你知道多久了?”
“昨天。”秦无极回答得很干脆,“李秘书汇报的。我让人压下了。”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是当事人,有权知道。”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有种奇异的冷静,“也因为,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矛头看似指向你和苏家,最终的目标可能是我,或者秦氏。”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
“你的意思是……”
“那笔钱的消失,和‘荣泰’脱不了干系。而沈家,”秦无极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讥诮,“最近和我的几位好叔叔走得很近。”
苏晚晴明白了。这是一石二鸟。既毁了苏家和她,又能借此打击秦无极——如果他娶的妻子身陷财务丑闻,对他的声誉和地位将是沉重打击。如果他要保她,就必须和沈家乃至秦家内部某些势力正面冲突。
好毒的计。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查。”秦无极言简意赅,“我已经让人去查那个境外账户,还有当年经手这件事的所有人。但需要时间。这三天,你照常生活,不要有任何异常举动,尤其不要单独去见你父亲。”
他的安排冷静而周密。
“你……”苏晚晴喉咙有些发干,“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协议里没有这条。”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苏晚晴,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人动你,就是在动我。这不是帮你,是维护我自己的利益。”
又是利益。
可这一次,苏晚晴听出了些许不同。那声音里除了惯常的冷静算计,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一种不容触碰的强势,一种被侵犯领域后的冷怒。
“我明白了。”她说,“我会照你说的做。”
“嗯。”秦无极应了一声,“我明晚回来。在这之前,无论谁找你,说什么,都不要信。林伯会处理好一切。”
“好。”
电话挂断。
苏晚晴握着发烫的手机,久久站在窗前。
夜色彻底笼罩了西山。别墅里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她心头那越来越浓的寒意,和……一丝奇异的、与秦无极并肩站在暴风雨前的孤勇。
她走回书桌,打开那个加密文档,在最新一页的末尾,缓缓打下:
“暗箭已现。目标:苏家与我,或最终指向秦无极。秦已知晓,介入调查。暂时按兵不动。”
“新的认知:在这场漩涡里,我与他的利益,似乎已紧密相连。”
窗外,山风渐起,林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真正的暗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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