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慢得诡异。

　　那块沾着泥秽的石头。

　　在那个被称为“世子”的少年手中，划出一道丑陋的弧线。

　　宁晚晚的眼睛猛的睁大。

　　她能看清石头下坠的轨迹。

　　她甚至能想出，石头砸开头颅时的声音和画面。

　　恶心。

　　跑。

　　快跑。

　　这是剧情的力量。

　　是写在谢远命运里的劫难。

　　她不该在这里。

　　更不该看到这一切。

　　只要她现在转身。

　　闭上眼，捂住耳朵。

　　她就还是那个局外人。

　　她就能回到自己那条安全平坦，能活到九十九的大道上。

　　可她的脚钉在了地上。

　　一分一毫都动不了。

　　那双眼睛。

　　谢远的那双眼睛，烧进了她的脑子里。

　　那里面有恨，有不甘，有毁灭一切的疯狂。

　　唯独没有求生的欲望。

　　他以经放弃了。

　　他在等死。

　　等着这个肮脏的世界，给他一个解脱。

　　如果她今天走了。

　　他会死吗？

　　大概率不会。

　　他是这个世界的反派，是天选的悲剧主角，他有光环，虽然是黑色的。

　　这点小场面，死不了。

　　但是。

　　这一石头砸下去，会砸碎他身上最后一点，叫“人性”的东西。

　　一个对世界彻底绝望的人，当他有了力量，会做出什么？

　　书里的结局就是答案。

　　宁晚晚浑身冰冷。

　　一个被她忽略的问题，忽然钻了出来。

　　她总以为，不惹谢远就没事。

　　可她忘了。

　　她是相府千金。

　　她的父亲，是当朝宰相。

　　她的兄长，是翰林修撰。

　　她全家，都在那个叫“朝堂”的绞肉机里。

　　等谢远这条疯狗开始撕咬世界的时候，谁能幸免？

　　覆巢之下，哪有完卵？

　　救他，可能会死。

　　不救他，大家一起完蛋。

　　这不是选择题。

　　这是送命题。

　　草。

　　一种植物。

　　所有念头在宁晚晚的脑中闪过，不过一瞬。

　　眼看石头就要落下。

　　她凭着本能冲了出去。

　　“住手！”

　　清脆又带着颤音的呵斥，在死寂的巷子突兀响起。

　　声音不大。

　　但足够清楚。

　　哪几个华服少年的动作齐齐一顿。

　　举着石头的世子，动作也停在半空。

　　他们循声看去，疑惑的转过头。

　　他们看到了从黑暗中走出的宁晚晚。

　　少女一身鹅黄衣裙，在这昏暗巷中，格外显眼。

　　她手里捏着一把团扇，发髻上流苏轻晃。

　　脸色发白，眼里的恐惧藏不住。

　　但她依旧挺直了脊背，死死的盯着他们。

　　哪几个少年先是一愣。

　　随即，脸上都露出玩味的，带着恶意的笑。

　　“我道是谁。”

　　那个世子扔掉石头，拍了拍手上的灰，朝宁晚晚走近几步。

　　他轻佻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荡。

　　“原来是个小美人儿。怎么，妹妹也是来找乐子的？”

　　他身后的跟班们发出一阵哄笑。

　　绿珠吓得躲在宁晚晚身后，抖成了一片落叶。

　　宁晚晚的心脏在喉咙里狂跳。

　　她腿肚子在打颤。

　　但她不能退。

　　一旦露怯，这群人只会更嚣张。

　　她捏紧了手里的团扇，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紧，吐字却很清晰。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当街行凶？”

　　“行凶？”

　　世子笑出了声，满脸荒唐。

　　他指了指地上那个不动的身影，嗤笑一声。

　　“小美人，你哪只眼看到我们行凶了？我们不过是教训一条不听话的狗。”

　　“一条狗？”

　　宁晚晚强迫自己直视他。

　　“我看他分明是个人，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

　　“人？”

　　世子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也配把他跟我们相提并论？他不过是个连祖宗牌位都进不去的贱种，是阴沟里的烂泥。我今天就是打死他，又与你何干？”

　　“你……”

　　宁晚晚气得浑身发抖。

　　她从没见过如此傲慢，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你想在为他出头？”

　　世子逼近一步，几乎贴到她的脸上。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小美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英雄救美的戏码，可不是你这种娇滴滴的小姐能玩的。小心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宁晚晚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但她没有退路。

　　她一字一顿的开口。

　　“我叫宁晚晚。”

　　世子的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

　　“我爹，是当朝宰相，宁怀安。”

　　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后的那几个跟班，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面面相觑。

　　宁晚晚。

　　这个名字在京城贵女圈里，不算响亮。

　　她深居简出，性情安静。

　　但宁怀安这个名字。

　　在整个大周朝，无人不知。

　　当朝宰相。

　　天子近臣。

　　文官之首。

　　是他们这些勋贵子弟的父辈，都要小心应对的存在。

　　巷子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看着他们骤变的脸色，她心里一沉。

　　赌对了。

　　心跳在擂鼓，脑子却异常清醒。

　　她继续开口，声音平稳。

　　“我今晚，什么都没看见。”

　　“我只是出来赏灯，不小心走错了路，马上就离开。”

　　“但是。”

　　她话锋一转，视线变得凌厉。

　　“如果等我兄长找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多了一具尸体。”

　　“我作为唯一的目击者，就不得不把今晚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爹。”

　　“到时候，我相信，我爹一定会彻查此事，给死者一个公道。”

　　“各位世家子弟，前程似锦。应该，也不想为了一条‘不听话的狗’，就惹上人命官司，连累整个家族吧？”

　　这些话，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那几个跟班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们只是跟着出来作威作福，可不想真的背上人命。

　　尤其，这人命官司的见证人，还是当朝宰相的女儿。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领头的世子。

　　那世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彩纷呈。

　　他死死的盯着宁晚晚，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用这种方式将了一军。

　　打死这个贱种？

　　他不敢了。

　　就这么放过他？

　　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场面僵持住了。

　　宁晚晚的手心全是汗。

　　她不知道自己的威胁还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

　　“妹妹！”

　　宁修远的声音。

　　宁晚晚心中狂喜，差点喜极而泣。

　　救兵来了。

　　那世子的脸色，也彻底变了。

　　他恶狠狠的瞪了宁晚晚一眼，又看了一眼地上不知死活的谢远。

　　“算你运气好！”

　　他啐了一口，像是为了找回面子，又冲上去，对着谢远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接着，他不再停留，带着他那群跟班，骂骂咧咧的，从巷子的另一头匆匆溜走。

　　脚步声远去。

　　巷子里，终于恢复了死寂。

　　宁晚晚腿一软，瘫倒在地。

　　幸好绿珠及时扶住了她。

　　“小姐，你没事吧！”绿珠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

　　宁晚晚摇摇头，浑身脱力。

　　巷子口，宁修远提着一盏灯笼，匆匆赶来。

　　当他看到巷子里衣衫凌乱、脸色惨白的妹妹时，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妹妹，你……”

　　他的话没说完，视线就落在了不远处。

　　那个蜷缩在地，一动不动的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