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夜来得早,不过傍晚六七点,天色已经沉得如同泼翻的浓墨,只剩天际线一丝将熄未熄的暗红。
国宾馆宴会厅的水晶吊灯煌煌如昼,将满室衣香鬓影照得无处遁形,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以及精心烹调食物的复杂气息,底下暗涌的却是权力与资本无声碰撞的寒流。
厅内一角,相对安静些。
肖战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的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却没怎么抽,任由那点猩红在指间明灭,积下一段长长的、堪堪欲落的烟灰。
他身量极高,剪裁精良的墨黑色西装衬得肩线平直利落,同色系的衬衫扣到领口最上一颗,没打领带,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和清晰凌厉的喉结弧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微垂,目光落在虚空某处,仿佛周遭的觥筹交错、窃窃私语都与他无关。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过分平静的侧影里,品出那丝浸在骨子里的、拒人千里的冷冽与不耐。
不远处的露台边缘,王一博倚着雕花栏杆,手里端着一杯澄澈的香槟,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杯壁。
穿着身月白色的西装,在一片深色礼服中显得格外扎眼,却又奇异地融合于这片华丽的背景,身姿挺拔,像一株孤直的雪松,姿态是松弛的,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味道,可那双微微上挑的瑞凤眼里,眸光清凌凌的,扫过场中某些面孔时,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审视与疏离。
偶尔有人举杯向他致意,他便回以一抹恰到好处的、矜持而略显淡漠的浅笑,弧度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今晚是肖家与王家订婚宴。
两个盘踞在京城金字塔尖、根系深扎在不同要害领域的家族,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将最出色的下一代继承人绑在了一起。
肖家深耕政法系统,门生故旧遍布司法、监察;王家则握有核心军工资源,研究所和生产线都是国之重器。
这场联姻,落在明眼人心里,无异于一次微妙的势力重组与利益置换。宾客们言笑晏晏,祝福的话一句比一句漂亮,眼神交换间却藏着无数掂量与算计。
肖战觉得这满厅的喧嚣虚伪得令人窒息。烟已燃到尽头,烫了下指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抬手将烟蒂摁熄在旁边矮几上的水晶烟灰缸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呲”响。
抬步,朝着与宴会厅相连的僻静休息室走去,那里或许能得片刻清净。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一博也放下了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杯。
指尖残留着冰镇酒杯的凉意。
理了理并无线头的袖口,目光在人群中某个正与王家长辈热络交谈的某部委官员身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也转身,走向同一个方向。
休息室的门厚重,隔音极好,一推开,外界的嘈杂便被过滤掉大半,只剩下沉闷的寂静和中央空调细微的风声。
室内光线柔和,只开了几盏壁灯,将奢华厚重的丝绒沙发和古董摆设晕染出暧昧的轮廓。
两人在门口几乎同时顿住脚步。
肖战的手还搭在深色胡桃木门把上,王一博则刚侧身让开一步。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滞。
距离太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眼底映出的、属于自己的模糊身影,能闻到彼此身上截然不同的气息——肖战是冷冽的雪松掺着极淡的烟草味,王一博则是清苦的茶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精密金属冷却后的凛冽。
视线在昏暗中无声交撞,没有火花,只有某种冰层下暗流汹涌的评估与较量。
肖战先动了,没什么表情地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轻响,将内外彻底隔绝。
他没看王一博,径直走向靠里的沙发,似乎只是想找个地方继续他那被打断的独处。
王一博也走了进来,脚步轻缓,像一只踏着月光的大型猫科动物。
走向吧台,那里摆着几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醒酒器,拿起一瓶水,拧开,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微凉的水液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燥意。
空间不大,两人的存在感都太强,沉默便显得格外压迫,带着某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肖战在沙发里坐下,身体后靠,长腿交叠。
目光扫过吧台边那个挺拔而略显孤峭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室内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王少今晚,倒是好耐心。”
王一博放下水瓶,没回头,指尖在冰凉的吧台大理石面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平淡无波:“肖部长不也是?外面那些老狐狸,个个等着看你我演这出戏。”
“戏?”肖战低低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你我难道不是戏中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一博被月白西装勾勒出的窄瘦腰线上,话锋陡然一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刺探,又裹着说不清的晦暗意味,“听说,南郊那个新型轻武器招标案,王少亲自盯的?翻遍了各家底细,连三代以内的政审瑕疵都没放过。”
王一博终于转过身,背靠着吧台边缘,光影在俊美的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迎上肖战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冷:“分内之事。比不上肖部长,最近清理门户,手腕叫人佩服。”他指的是肖战前段日子以雷霆手段,将政法系统内几个与境外资本勾连颇深的钉子连根拔起的事,那件事做得漂亮,但也凶险万分。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那根无形的弦渐渐绷紧。
肖战忽然从口袋里又摸出烟盒,磕出一支,叼在嘴里,低头点燃。
打火机“嚓”一声响,火苗腾起,照亮他低垂的眉眼,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隔着烟雾看向王一博:“彼此彼此。不过王少那双眼睛,”他语气顿了顿,尾音微妙地拖长,“看招标文件的时候,也这么……”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目光在王一博的眼睛上逡巡,那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眼尾弧度天生带着点不经意的、冷峭的勾人,“这么会审时度势?”
这话说得含糊,却又意有所指,落在耳里,分明带着一丝逾越了安全距离的狎昵与挑衅。
王一博眼神倏地一冷,站直身体,朝着肖战走过来。
步速不快,却带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直到停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在柔软皮质里的男人。
肖战没动,依旧维持着那副散漫的姿态,甚至仰头朝他吐出一口烟雾。
烟雾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下一秒,王一博忽然俯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细微的风。
他没有去碰肖战,而是径直伸手,目标是肖战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那根暗银色的领带——肖战进休息室后松了松领口,领带便解开了些,此刻正松垮地垂着。
冰凉的、带着薄茧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肖战裸露的脖颈皮肤,激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
王一博捏住了那根领带,指尖缠绕,轻轻一拽。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王一博能看见肖战瞳孔深处映出的自己的脸,也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混合着烟草味的冷冽气息。
“肖部长,”王一博开口,声线压得低,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在震,冰凉,却有种刮擦耳膜的磁性,“不如我们试试……”
他顿住,目光从肖战的眼睛,慢条斯理地滑到他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再往下,掠过紧束的皮带扣,最后重新回到他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毫无暖意的弧度。
“是拆解我最新拿到的那批俄式反器材狙击步枪快,”他慢悠悠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后半句,“还是……解开你身上这件衬衫的扣子快。”
话音落下的瞬间,肖战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
烟灰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簌簌断裂,一小截滚烫的灰烬跌落在两人之间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上,悄无声息地洇开一个极小的、焦黑的点。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肖战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漂亮,冰冷,带着玉石般的质感,眼底却沉着深不见底的暗涌和毫不掩饰的锋芒。
那拽着他领带的手指,稳定,有力,带着常年接触精密器械和进行高强度体能训练留下的薄茧。
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是淬了火的刃。
半晌,肖战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惯常的、冷淡敷衍的笑,而是真正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带动胸腔微微震动。
抬手,不是去拂开王一博的手,而是用那只夹着烟的手,轻轻掸了掸自己西装前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甚至带着点玩味。
“好啊。”他说,眸色深沉,像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眼前人清晰的轮廓,“我很好奇。”
他猛地探手,一把扣住了王一博还缠绕着他领带的那只手腕,力道极大,带着军人般不容挣脱的强悍,肌肤相触的地方,热度瞬间传递。
“不过在那之前,”肖战借着这股力道,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逼近一步,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呼吸交错,他微微偏头,嘴唇几乎贴着王一博的耳廓,气息滚烫,压着声音,字字清晰地送进他耳中,“先让我看看,王少拆枪的手,稳不稳。”
他话音未落,另一只空着的手已经迅如闪电般探向王一博的西装内侧——那里,依着他们对彼此背景的了解,极有可能……
王一博在他动作的同时就已经反应,手腕一旋,以一种精巧的格挡技巧卸开肖战部分力道,同时身体向后微仰,另一只手肘抬起,精准地格向肖战袭来的手臂。
“啪!”
一声闷响,两人手臂撞在一处,又迅速分开。
短暂的交手,快得只在瞬息。谁也没占到绝对便宜。
肖战指间那半截香烟,终于在这一下碰撞中彻底脱手,掉落在地毯上,闪了两下,熄灭了最后一点红光。
休息室里重归昏暗与寂静,只有两人略微加重的呼吸声,和空气中陡然升腾起的、浓烈的硝烟与对抗的气息。
他们依旧维持着极近的距离,互相制约,彼此锁定。
肖战看着王一博近在毫厘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惊慌或羞恼,只有一片沉冷的、跃跃欲试的锐光,以及一丝被冒犯后燃起的、冰冷的兴奋。
王一博同样直视着肖战,从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以及一种棋逢对手的、近乎愉悦的评估。
领带还缠在王一博指间,另一端攥在肖战手里,成了一条脆弱又牢固的联结,绷紧在两人之间。
窗外,隐约传来宴会厅飘出的、缥缈的华尔兹舞曲。而这一方静谧的、昏暗的天地里,一场无声的、关乎掌控、试探与力量边界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们都知道,这场被家族、利益、时势推到一起的联姻,从一开始,就与风花雪月无关。
这是两个强大物种之间,在权谋与危机的钢丝上,被迫亦或自愿的共舞。
危险,且不容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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