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得像火一样的云锦礼服展开在沈知微面前,刺得人眼睛生疼。
裴娘子躬身捧着衣裳,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假笑:“夫人,这‘流云赤霞’是织造局赶了三个通宵出来的,寸锦寸金,请夫人试穿。”
沈知微伸手摸了摸那料子。滑,冷,像摸着一条刚蜕皮的蛇。
她的指尖顺着袖口那一圈繁复的滚边滑过,停在了内衬的接缝处。
那里绣着一圈极不起眼的小篆,混在云纹里,若是寻常人只当是吉祥话。
可她的指腹刚一触到那凹凸不平的针脚,脑子里那根弦就崩紧了。
第一个字笔锋左撇,是个“黄”。第二个字收笔下顿,是个“大”。
黄钟,大吕。
这两个字的笔画走向和间架结构,跟她昨晚在昭德旧阁里,用带血的铜匙拓下来的那两个点位,严丝合缝。
这哪里是用来遮羞显贵的礼服,分明是把密码穿在了身上。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股混着寒风的檀香味逼进来,把屋里的脂粉气冲得七零八落。
萧珩回来了。
他大概是刚下朝,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气还没散干净。
他没看裴娘子,目光像钩子一样落在沈知微正抚摸袖口的手上。
“不合身?”
只有三个字,却听不出是在问话,还是在施压。
沈知微心头一动。
她没缩手,反倒身子晃了晃,像是被这满屋子的熏香熏晕了头,抬手扶住额角,宽大的袖摆顺势滑落,露出一截如玉的小臂。
“头有些沉,大概是昨夜没睡好。”
她借着这一扶的姿势,身形不稳地往前踉跄半步,恰好撞向正迈步进来的萧珩。
萧珩下意识地抬起左臂格挡。
两人的袖口在半空中交错。
就在这一刹那,沈知微的目光像针尖一样,精准地扎进了萧珩左袖翻飞的一瞬间,那绽开的三寸内衬里。
黑色的底,银色的线。
那根本不是针脚,那是五线谱!
四行银线交织,高低错落的节点像夜空里的星图。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那独特的排列组合瞬间在她脑海里炸开。
不需要回忆,不需要思考。
“太簇”篇章的前四小节,像流水一样自动流进她的脑海。
没有耳鸣,指尖没有渗血,更没有那种被人拿大锤砸脑壳的剧痛。
沈知微心中狂跳。
原来只要接触到这密码原本的载体,她那要命的“天赋”就能无痛启动。
机会只有一瞬。
她趁着身形交错的遮挡,拔下发间那枚用来固定碎发的极细银簪。
动作快得像是在理鬓角,簪尖却毒蛇吐信般探出,精准地挑住了萧珩袖口那根有些松脱的银线头。
手腕极快地一抖。
“崩。”
极轻微的一声脆响,淹没在衣料摩擦声中。
一根三寸长的银线被生生挑断,顺着她的指尖滑落。
她左手小指如灵蛇般勾住那根线,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眨眼间便在指根处缠了两圈,死死勒进肉里。
有了这根线,再加上她手里掌握的那些碎片,这《云韶残谱》的谜底,她已经握住了一半。
沈知微稳住身形,后退半步,脸上那点虚假的“眩晕”恰到好处地收了回去。
她转过头,将藏着赃物的手笼在袖中,对着一脸惶恐的裴娘子淡淡道:“劳烦掌事,这袖口绣线太紧,勒得手腕疼。改松二分吧。”
裴娘子愣了一下,连忙告罪应下。
萧珩站在原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左袖口那根微微翘起的线头,神色晦暗不明。
他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沈知微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西阁。
西阁的风比外头还冷。
那具桐木琴孤零零地架在案上,像个没人要的弃儿。
沈知微走进去的时候,萧珩已经在那儿了。
他没坐主位,而是倚在门边的阴影里,正在解手上的护腕。
厚重的玄铁护腕被拆下来,“哐”的一声搁在琴案一角,震得那把老琴嗡嗡作响。
沈知微没敢看他,径直在琴案前坐下,左手缠着的那根银线勒得手指发麻,但这痛感让她清醒。
她抬手,拨动商弦。
“铮——”
琴音刚起,还没来得及成调,萧珩忽然抬手,做了一个止音的手势。
沈知微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
萧珩没看她,他的大拇指指腹正缓慢地、用力地抹过那只搁在案角的玄铁护腕内侧。
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凹痕。
他抹得很慢,像是在擦拭什么珍宝,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罪证。
随着他的动作,那凹痕里嵌着的一粒半干涸的血痂被蹭了下来,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那是用极细的银丝,在玄铁内部錾刻出来的两个字——林钟。
那粒血痂的形状,不规则,带棱角,跟沈知微此时正隐隐作痛的左手掌心那道新伤口,一模一样。
那是昨夜,他的手劲太大,护腕内侧的锐利边缘硌破她掌心时留下的“印记”。
沈知微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窜上来。
他在告诉她,昨晚的事,他不仅知道,还留了证。
那护腕上的“林钟”,正是《云韶残谱》收尾的那个音。
萧珩抬起眼皮,目光越过琴弦,像两道冰棱子扎在沈知微脸上。
“既然手疼,这琴就不必试了。”
他随手将那粒血痂弹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本王给夫人准备了点别的东西,正好给夫人消消食。”
话音刚落,院子外头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
那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砰!”
第一声巨响就在门外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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