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先布以苎始，所为布，皆是苎，上自端冕，下讫草服。

夜夜机杼声，家家绩麻布。

是以，边陲“淄沿”小以百户人家为村，上下皆以此谋生，年年月月周而复始；

收麻—刮麻—脱胶—绩麻—挽麻纡子—上浆—整经—穿筘—穿综—织布。

最终通过剑杆织机或梭织机完成织造。

工序虽是繁琐，却能供养村里百姓解决温饱问题，世代下来便自成南夏国边陲一派织造业风气。因此家家户户少不得织布机，及作麻纺细纱等一应器具。

村里百余户人家，多是坤泽同中庸，乾元极少且地位不及坤泽。此也因十年前那场战事，朝廷颁布征兵旨意，举国上下青壮年中庸及乾元皆需前去报道。

因此，这场战乱之祸死伤无数，将冲锋陷阵的乾元大多尸骸留在战场，再难回故土与亲人相聚。

——他们是谁的子，又是谁的夫与父。

八月暑气未见消退，时至中旬，麻茎杆已变黄且有三分之一叶片脱落，便可进行收割，此时纤维品质最佳。为此，通州府淄沿一代，家家户户忙着采收苎麻，免于耽误今年工期，致使后续布料供应不及时，便得不偿失。

采收是村里的大事，几乎挨家挨户都在田地里忙活，通常都是老人们做饭，年轻力壮的干粗重活儿。一天得从天色将明时开始，干到暮色四合，累的筋疲力尽方才有口喘息的机会。

村里多是以人丁兴旺的人家收入丰厚，像肖家这般只余两坤泽父子的，便辛苦难熬的多。别人忙完田里的活儿，回家后就能歇着喘口气儿，可他家人少又得多干自然费人费时。

苏黎棠瞧着粗布麻衫，汗流浃背的儿子，还在院子里干活儿，心中也是难受：“阿战你歇着，余下的爹来干，厨房有甜汤去吃一碗。”

肖战抬起袖口粗略擦了把脸：“将就着身上脏，三两下干完，沐过浴之后再吃也不迟，爹你就别动手了。”

干活儿的人总是难有半分干净，虽是累的气喘吁吁，可肖战始终朝气蓬勃，明眸皓齿间那张被泥污弄脏的脸仍是俊秀好看。若非出生穷苦，亦或是当年战事肖父未曾命丧战场，而今这坤泽父子二人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当今天下，乾元稀少坤泽与中庸居多。多地皆是坤泽占主，不管是行商官宦、亦或是农户人家，大多是坤泽为家主撑起一片天。

时代变迁，左不过是因那场让三分之二乾元命丧的战事。

当年人心惶惶举国默哀，谁家不是怨天尤人道，没了乾元夫君，这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可事实上，日子终不会因这悲天悯人的伤感，叫那些已故之人活过来。

谁曾料想到而后一两载里，坤泽硬是咬牙撑起南夏国一片天，再以十年韬光养晦，造就今日实力创下盛世繁华。

而今谁还敢妄言，南夏国这无乾元的孤寡国度气数将尽！

暮色四合，远有炊烟袅袅，近有百家灯火，各家院中且还闲聊声不断。与肖家相邻那处江姓人家，便是人丁兴旺满院子老小，如此相较下来也当真是清冷的多。

这头肖战同苏黎棠一道整理今日采收的苎麻，此物剥皮、浸水、刮麻、干燥等工序处理，半点不敢懈怠。可由于人手不足，即便肖战如何能干，到底双拳难敌四手。

父子二人将院中剥回来的苎麻皮尽数屯放在草棚内，待这两日收割完，便开始后续。

蝉鸣伴耳，院墙外响起急促脚步声，稳而沉，随后院门“吱嘎”自外间被推开。

来人拎着食篮，浓眉大眼模样生的憨厚，正是相邻那家的中庸儿子，名唤江开：“黎棠阿叔，我娘特意多做了些饼子，让我给你们送些来。”

江开拎着食篮径直往草棚去，将东西搁在一旁矮桩上，就撩起袖子帮着干活儿。

如此叫苏黎棠如何好意思，便赶忙去阻拦：“江开你莫要动手，白日里干了一天，怎好让你再替我家干，余下的我与阿战就行，你坐着便好。”

少年人性子爽朗不拘小节，农田活计日日干，谁家不容易邻里都会儿帮衬一二，也是因此地民风淳朴之故。

江开继续动手活儿，还挨着肖战撞了撞人家肩膀，略贱嗖嗖道：“对了阿战，我听我爹说，过几日卖夫奴的贩子会去集市，你而今年纪也不小了，可要去瞧瞧?”

肖战斜眼撇了下身侧人，便继续干活儿：“我家这日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做什么不好，浪费银两买夫奴？不去！”

两人的对话苏黎棠听在耳中，生出心动，便忍不住多打听了几句，江开见此则滔滔不绝的说起来，也不管那话听着如何浮夸，甚至不靠谱。

待人走后，肖战便去沐浴再到厨房端甜汤吃，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他如此，并非苏黎棠也是。

肖战回屋前见隔壁屋子里灯还亮着，便移步往那处去。进屋后，瞧见苏黎棠正打开攒银钱的匣子，在清算积蓄。零零碎碎的小钱，尽数摆在苏黎棠侧坐的床榻上，铜板居多其次才是碎银，倒是欣慰还有一两张银票。

“爹这是做甚，莫不是把江开的话听进去了？”肖战蹙眉不满，上前一把将苏黎棠正在点算的银两揽作一团，再小心翼翼地放回木匣子里，颇为无奈道，“这些银两都是我们辛苦攒下的，日后留着给爹养老，我不愿拿去买夫奴，此生我只想侍奉爹膝下，旁的无所谓。”

苏黎棠瞧着半蹲在膝前的儿子，抬手抚摸肖战的后脑勺：“阿战你今年十月便二十五，届时再无法去衙门领药贴，往后每月凡雨露期可曾想过该如何？爹是过来人自是晓得越往后越熬不住，与其到时候花冤枉钱买药贴，不若当下买个夫奴回来添口人，日后家里活计也好有人替你分担一二。”

将将沐过浴，肖战因爹的话耳朵发热，后颈那处更是溢出丝丝缕缕的信香——是白叠子的淡雅草木香、轻微别致。

他没再反驳此事，也算默认爹的决定。

苏黎棠当年丧夫后，一个坤泽无依无靠辛苦将孩子拉扯长大。好在儿子争气，小小年纪便不似别家柔弱坤泽那般，打小自强不息，苦活儿、累活儿都揽着做。因此村里好些未结亲的坤泽都想同他一道过日子。

可苏黎棠心中早有打算，攒足银两替儿子买个夫奴回来延续香火，往后他们家人丁兴旺，也能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