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消退，开春的绿告别了冬日，天地回暖，一切生机盎然。

一到春日整个洴阳一片朝气，为了纪念花神，会到了特定的时日，每家挂上花灯，花木上也系上彩纸、红绸，和着亲人去玩扑蝶会。

闹市中的商贩各个争相拉客，展示摊中各种样式的花灯和其他装饰。

楚卿彧被宋媛拉出府，说与其天天宅在府中读那些死书，不如陪母亲出来转转，正巧碰上节日，哪哪都热闹着，正好放松心情。

今日人太多，熙熙攘攘的，马车难行，宋媛改成徒步。楚卿彧陪着宋媛逛了一路，买了不少纪念品和花饼。

赏了会花，宋媛瞧楚卿彧仍兴致缺缺，与喧嚣、欢乐的观客大相径庭。

几个月过去，宋媛以为楚卿彧慢慢放下了，他不会像最初的那半月一样将自己封闭，开始走了出来，会和平常一样，时而帮楚横分担楚家的琐事，会陪宋媛解闷，领着楚家其他孩子教学，闲的时候就看起书。

到现在，楚卿彧的眼睛里依旧存留着那一份悲感。

宋媛不知该如何办了。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身旁的楚卿彧忽而有了动作。

他的目光穿过人流，追随在人群之间，但来来往往的观客太多，可以随时将一个人淹没在人海之中，以至目标消失后，楚卿彧显得慌乱且着急。

“母亲，您若累了就先回府，我有些事……”

“诶？允乐？”

同宋媛说过后，楚卿彧迫不及待地走了。

器灵与灵主羁绊极深，若灵主死后器灵不久也会消逝于世，就如他的祖父那般。况且梁浅曾说过，会一直守着宗政熵宴的墓，直至灵气散入八荒之内。

而如今，楚卿彧看到了梁浅。即便只是一眼，对方便逃也似的不知去向。

楚卿彧不相信这是巧合，梁浅不可能会擅自离开宗旨熵宴的墓，除非宗政熵宴没有死，他还活着，且正在洴阳的某一处。

心里有了猜测，使楚卿彧欢喜了一些。

只是积攒的甜糖慢慢吃光，口中剩下的就剩下涩和苦了。

找不到人，所见的仿佛是一场思念过甚的臆想。

薄唇抿了又抿，心情渐渐低落下来。

“喂！楚公子！”楚卿彧上方有人叫他，对方手里晃着骨扇朝他招手，眸子含笑着，似一朵绽放的紫荆花，“这！上来坐坐？”

江云弈的名声不小，基本与每家都有往来，更何况在东山雅院时见过面。楚卿彧很快认出了他。

总不能驳人面子，暂且放弃了寻人的想法。

江云弈看起来十分清闲，靠着椅背小酌花酿，看人一上来，抬手问好。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见楚卿彧打量着身边的人，江云弈便大胆地拉进，拿杯盏的手绕过他的腰，脸颊亲昵地贴在他的腰腹：“他是我的侍卫，叫大宝，贴身的那种哦。”

梁浅易了容，是一眼没有辨识度的模样。他对江云弈突然的调情仍是适应不来，挣扎两下：“……”

楚卿彧不疑有他。在江云弈的邀请下就坐。

桌上的几盘糕点推至楚卿彧的面前，江云弈向他讲述糕点的名字，又说口感如何之好，觉得他一定会喜欢。

盘中的花糕每一份都做成了花朵的形状，颜色粉粉嫩嫩的，掰开了，可见里头裹着的花瓣，且淌着一层诱人的糖汁，不甜不腻，入口即化。

江云弈又吃了半个，楚卿彧始终没动，目光时而瞥向窗外，不停寻觅着。

江云弈觉得有趣，便弯起唇，打开骨扇遮住了半张脸，知而故问：“今日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怎么唯独楚公子一脸愁容呢？我这些糕点都没能入你的眼呀……要不，你同我说说，我兴许能为你开解一二？”

楚卿彧苦笑地摇头，感谢他的好意。

江云弈表现出一脸愁容，遗憾地沉吟了片刻，重新换上了笑，“那我不妨猜上一猜。看看我说的是否为楚公子所念的？”

“楚家近几月并无大事，也并没有流传着什么言论，想必不是家事困扰着你，那就只剩下楚公子自身的私事了……看你比往日憔悴了许多，不是忧就是一个情字。先前在东山雅院的那一晚，在宗政熵宴房里的人，是你吧？真是这样的话……”

楚卿彧打断说：“江老板，恕我冒昧，楚某尚有事要办，若是只谈这些事的话，就先告辞了。日后江老板幸临楚家，必定好生招待。”楚卿彧作揖要走。

“诶？我难得来一趟洴阳，楚公子要是就这么将我撇下了，那可是叫我难过了。”江云弈才不听楚卿彧的托词。

楚卿彧听着为难，犹豫一会，到底是停下了。

梁浅微微蹙眉，对江云弈这种喜欢捉弄人的性子表示无奈，生怕江云弈忘了正事。

悄悄捏了捏江云弈的手心，暗暗提醒。

“好吧好吧，楚公子你走吧，我不难为你了。叫你来一趟是想告诉你，我近日会在洴阳待上一段时日，若你有什么困难事，可以去田暨芳找我，或许我可帮上什么忙。”

“多谢。”

人走后，江云弈饶有趣味地盯着梁浅抓着自己的手，指尖如蛇一般灵活地沿着梁浅的手臂一路攀爬而上，整个人扑倒在梁浅身上，乐呵呵地感叹说：“好可怜啊，你家主人怎么这么舍得，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呢，至少也得给个盼头吧。你要是敢这样对我，我就把你锁起来，与世隔绝，让你一缕不挂，与我宣淫整……唔……”

*

楚卿彧最终无功而返。几个月里他自然而然意识到自己变了很多，到现在甚至连客套的话都要不愿意说了，且情绪少时会有很大的波动，莫名的伤忧会波及旁人，回想起来又觉得懊悔。

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能再这样了。

回府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但今天挂了很多的花灯，暖黄色的光覆满了整条过廊。

过廊的尽头坐着小孩，男孩胖胖的，抱着膝，埋起头，手里提了一盏花灯，灯芯忽闪忽闪的，火光看着就要灭。

这是楚玗最小的儿子——楚念。

“念念？”楚卿彧轻声地喊，“怎么一个人坐在着？不回屋睡觉么？”

楚念伸出脑袋，搓了搓哭湿的面旁，脸上的灰尘胡乱地抹开，活脱脱地像一只受委屈的小猫咪：“哥哥……”

楚卿彧陪他一起坐下。看清楚念身上的污渍和泥泞，以为是楚念在哪摔了一跤，把自己弄脏了。

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巾，给楚念细嫩的皮肤一点一点擦拭。

“是怕弄脏了衣服被娘亲骂吗？”楚卿彧耐心问。

楚念吸吸鼻子，点点头。

楚家的小孩都很喜欢楚卿彧，总是很亲近地围着转，要陪着一起玩。楚念也是，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永远是最后一个来找楚卿彧的，每次都会远远看着，等楚卿彧要走了才小跑地凑上去，小心翼翼地说哥哥再见。

楚卿彧印象很深。

“不会的，你的娘亲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和她好好说……”楚卿彧摸着他的头，认为小孩害怕被责怪。

“哥哥……我本来是想送你吃花饼的……”楚念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小盒子，打开后花饼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可是楚怀阳把我的花饼踩碎了，他不让我给你，他还、还骂我，说我胖、说你不喜欢我——哥哥，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楚卿彧一顿。他从未想过他们小孩之间的矛盾，平时看起来都玩得挺来的，楚念那么孤立，楚卿彧还以为是他腼腆，现在想却是未必了。

“喜欢的。他们都说念念胖，可哥哥觉得念念很可爱，软软乎乎的，像一只团子。”

“真的吗？”楚念听楚卿彧这么夸他，心里的酸涩果变成了甜蜜饯，开心得不好意思了。

“嗯，真的，”楚卿彧又给他擦起小手，“念念你五哥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楚念点头如捣蒜：“楚怀阳不喜欢我……还老是冤枉我，我讨厌他！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报复……”

“对不起，哥哥，”楚念意识到说错了，丧丧地赶紧道歉，“我只是太生气了，不是真的想这么做的，你不要讨厌我！”

接着是楚卿彧沉默了良久，楚念害怕楚卿彧抛下他，紧紧拽进了楚卿彧的衣服。

“念念，哥哥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有爱你的人，你可以不高兴、可以生气、可以去反抗，不必一直受着气，难过就是要说出来。就像这盏花灯，烛火被闷着，火就小了，你把瓣叶打开点，让风透进来，灯便重新燃了，”楚卿彧悠悠地说，一点一点为他讲述，是一副很温和的模样，“不过你们年纪尚小，有很多不懂，怀阳心眼小，却不坏的。所以哥哥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哥哥会替你去和他们说的好吗？”

楚年很听话地答应下来。

楚卿彧牵起楚念，送他回去。一路上，楚念心神不宁，走路慢吞吞，有意拖着。

“哥哥，我不觉得楚怀阳会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想？”

楚念就不说话了。小孩的感情很纯粹，所思所想都是心灵的第一反应。

楚卿彧想了会儿，带着他边走边说：“哥哥有一个弟弟，小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他不喜欢我，什么事都避着我，所有人说我们合不来，那时我也这么认为。只是慢慢的，我发现只是他不善言辞，躲避是怕我瞧不起他，但有好吃的还是会偷偷分享，是真的将我当作亲人。”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说开了，哥哥有了个很乖的弟弟。所以念念，要勇敢一点，至少尝试过，就不觉得遗憾了。”

烛火摇曳，春风和煦。

听起来是一个美好的故事，但故事中编织了太多谎言，以至于这段虚幻的结尾真假早已说不清了。

而所谓的乖弟弟也许真正存在过，但终究在回忆里消亡而尽。

章节可能有错字，我会不定时的过来修的！请看我画的pv片段，后面还会放一些自己画的图。

感谢收藏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