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结束，掌声响起。

沈确鞠躬下台，没理会想围上来的人，直接走向侧门。

谢知予坐着没动。

旁边女生凑过来：“你刚才……真说对了？你懂这些？”

“懂一点。”

“沈确居然没怼你，真是奇迹。”女生摇头，“上次有个博士指出他论文里有个小错，他当场把人家整个研究方向都批了一遍。说‘犯这种错，说明你根本不会思考’。”

她压低声音：“那人后来换方向了。”

谢知予没说话。

他看着那扇关上的侧门。

手机震了。

沈确发来消息：“现在来实验室。三楼307。密码0712。”

附了张从报告厅到实验室的路线图。

谢知予站起来。

“你真要去找他？”女生瞪大眼，“林予，那个赌玩玩就算了——”

“不是赌。”谢知予说。

他走出报告厅。

阳光很好。他按地图走，穿过广场，绕过图书馆，走进一栋灰楼。

电梯上三楼。

走廊很安静。307在尽头，金属门上贴着“人工智能实验室/闲人免进”。

他输入0712。

嘀。门开了。

实验室很大，摆满闪烁的服务器机柜。空气里有灰尘味、金属味，还有——

咖啡的苦香。

沈确坐在最里面的桌子后，背对着门，在看电脑。

听到声音，他没回头。

“关门。”他说。

谢知予关上门。

实验室里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的低鸣。他走过去。

沈确转过椅子。

他摘了眼镜，放在桌上。没了镜片遮挡，他的眼睛直接看向谢知予——颜色很浅，像琥珀，里面空荡荡的，没什么情绪。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谢知予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堆满资料和零件的桌子。沈确左手边放着咖啡杯，冒着热气。

谢知予看了眼杯旁的温度计：62℃。

“刚才在台上，”沈确开口，声音平静，“你为什么举手？”

“因为你说，找到错误就来实验室。”

“不。”沈确摇头，“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敢举手？你知道那是我故意留的测试。正常人会装作没看见，或者私下问我。你为什么当众说出来？”

谢知予看着他。

实验室冷气很足，沈确的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手指搭在桌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因为你在等我指出来。”谢知予说。

沈确的睫毛颤了一下。

“什么？”

“你讲那部分的时候，停了半秒。”谢知予说，“你在等。等有没有人发现，等有没有人敢说。”

他顿了顿。

“你在等一个人。不是来占便宜的，不是来讨好你的，是来——”

“是什么？”沈确打断。

谢知予没说话。

实验室里只有风扇声。阳光从百叶窗缝漏进来，在沈确脸上切出光条。

他看着谢知予，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这次是真笑，眼角有很浅的纹路。

“你知道吗，”他说，“林予从来不敢看我的眼睛。他每次见我都躲躲闪闪，说话结巴，像只吓坏的兔子。”

他往前倾身，手肘撑在桌上。

“你不是林予。”他说，“你是谁？”

倒计时在走：12:18:45。

谢知予迎上他的目光。

“我是谢知予。”

沈确的表情凝固了。

不是惊讶，是别的——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突然碎了，又迅速拼起来。他瞳孔收缩，手指猛地攥紧。

咖啡杯晃了一下，液体泼出来几滴。

“谢……知予？”他重复，声音很轻。

他站起来。

动作太快，椅子往后滑，撞在机柜上，发出闷响。他绕过桌子，走到谢知予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再说一遍。”沈确说，声音有点抖，“你的名字。”

“谢知予。”

沈确的呼吸停了。

他伸出手，悬在半空，指尖对着谢知予的额头，像要碰，又不敢。

“我讨厌这个名字。”沈确突然说。

“为什么？”

“因为它每次出现，都代表我错了。”沈确收回手，指节发白，“算错，想错，判断错……还有，我自己这个人，可能就是个错误。”

他转身走回座位，端起咖啡一口喝光。

然后才说：“但你不一样。你是第一个……指出来，却没让我觉得自己错了的人。”

谢知予看着他的背影。

阳光在沈确的白衬衫上切出一道道光痕。他的肩膀很瘦。

“所以，”沈确放下杯子，重新戴上眼镜，“你不是林予。那你为什么用他的身份？为什么接近我？”

谢知予沉默。

他不能说实话。

“我有我的理由。”他最后说。

“理由。”沈确重复，笑了，笑容很冷，“所有人接近我都有理由。要我的数据，蹭我的论文，拿我当跳板……你的理由是什么？”

谢知予看着他。

看着这个被当成怪物、连获奖都觉得不配站在中间的人。

“我想看看，”他说，“那个知道自己咖啡要62度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确的表情变了。

那层冷硬的壳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一点茫然。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背对着谢知予。

“我是个失败品。”沈确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生下来就是。父母不要我，把我扔在福利院门口。养父收养我，是因为测出我智商高，说‘这孩子有用’。”

他转过身。

脸上没表情，但眼睛里有东西在翻涌。

“我所有价值，都建立在‘有用’上。成绩好，有用。拿奖，有用。发论文，有用。”

他看着谢知予。

“所以我不知道，当一个人接近我，说‘我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你能给我什么’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实验室里安静得可怕。

谢知予站起来，走到窗边，站在他旁边。

两人隔着半米，看着楼下——学生抱着书走来走去，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

热闹，平凡。

和他们所在的冰冷实验室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