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来得比想象中快。

仿佛只是一眨眼，黑板右上角的“距离月考还有 X 天”就从“10”变成了“3”，又变成了“1”。

教室里的空气变得紧绷起来。

早读的读书声比平时大了一倍，课间趴在桌上睡觉的人少了，刷题的人多了。连平时最吵的后排，也偶尔会安静下来。

岑眠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的桌上多了一个小日历，每过一天，她就用红笔在日期上画一个圈。

圈越来越多，红色越来越密。

她每天的生活被精确地切成一块一块——早读、上课、课间刷题、晚自习、睡前背单词。

她很少抬头看窗外。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冷下来了，梧桐叶几乎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那天早读，英语老师走进教室。

“同学们，”她拍了拍讲台，“还有两天月考，英语这一科，大家一定要注意阅读和作文。”

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停在岑眠身上：“岑眠，这次英语，年级第一的目标，有问题吗？”

全班的视线一下子都投向她。

岑眠站起来：“没有问题。”

她的声音很稳。

“好。”英语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大家多向岑眠学习。坐下吧。”

岑眠坐下，耳朵有一点烫。

她不太喜欢被当众点名。

可她知道，这是她必须习惯的。

早读下课，教室里炸开了。

“岑眠，你太厉害了吧，年级第一都敢保证。”前桌回头，“我连班级前二十都不敢想。”

“就是，”后排有人附和，“你给我们留点活路吧。”

“我只是答应老师。”岑眠说，“不一定做得到。”

“你要是做不到，那我们就都完了。”前桌叹气。

“别这么说。”岑眠说，“你们也很厉害。”

“你这是安慰奖。”前桌说。

“也不全是。”岑眠说。

她不太会应对这种场面，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岑眠。”

有人从后排走过来，把一张纸条放在她桌上。

“这是什么？”岑眠问。

“我们的英语作文模板。”后排同学说，“你帮我看看有没有问题？”

“还有我的。”另一个人也递过来一张。

“我也要。”

“我我我。”

不一会儿，她桌上就堆了一叠纸。

“你们……”岑眠有点无奈，“我晚自习帮你们看，好吗？”

“好！”大家异口同声。

“谢谢岑老师！”

有人半开玩笑地喊了一句。

岑眠的耳朵更烫了。

她低头，看着那叠纸，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岑老师”。

中午吃完饭，教室里的人少了一半。

有人趴在桌上睡觉，有人去操场散步，有人在走廊晒太阳。

岑眠留在教室里。

她把那叠作文纸摊开，一支一支地看，一支一支地改。

她的字很工整，每一个修改符号都画得很认真。

改到一半的时候，有人从门口走过来，在她桌前停下。

“岑老师，”一个声音笑着说，“还在批改作业啊？”

岑眠抬头。

许迟意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瓶热牛奶，头发扎成低马尾，脸上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饼干屑。

“你怎么来了？”岑眠问。

“来慰问一下我们班的功臣。”许迟意说，“给你带了点补给。”

她把牛奶放在她桌上：“热的，快喝。”

“谢谢。”岑眠说。

“你怎么又在改作文？”许迟意皱眉，“你不累吗？”

“他们信任我。”岑眠说，“我不能辜负他们。”

“你就是太认真了。”许迟意说，“你这样会被他们榨干的。”

“不会。”岑眠说，“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许迟意说，“你连周末都用来学习。”

她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你休息一会儿，我帮你。”

“你？”岑眠有点惊讶，“你会改作文？”

“不会。”许迟意说，“但我会读。”

她拿起一支作文纸：“我帮你读，你帮我改。这样你就不用一直低着头。”

“那……”岑眠想了想，“好。”

“你看，”许迟意说，“你也需要别人帮忙的。”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读：

“Dear Tom，

I’m glad to receive your letter. In your letter，you asked me about my school life. Now let me tell you something about it.”

她的发音不算标准，却很认真。

每一个单词都读得很用力。

岑眠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做标记。

“这里时态错了。”她说，“应该用一般现在时。”

“哦。”许迟意用笔在旁边写了一个小小的“时”。

“这里用词不太准确。”岑眠说，“‘very good’可以换成‘excellent’。”

“好。”许迟意写了一个“ex”。

“还有这里……”

她们一个读，一个改。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们的桌上，落在那叠作文纸上。

空气里有一点牛奶的香味。

时间在这一来一回的朗读和修改中，慢慢滑过去。

改到最后一篇的时候，许迟意突然停了一下。

“这篇是谁写的？”她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岑眠说。

“我想拜他为师。”许迟意说，“这作文写得也太……感人了。”

“哪里感人？”岑眠问。

“你听。”许迟意清了清嗓子，“‘As we all know，study is very important for us students. So we must study hard every day. If we don’t study hard，we will not pass the exam. If we don’t pass the exam，our parents will be angry. If our parents are angry，they will not give us money. If they don’t give us money，we will have no money to buy books. If we have no money to buy books，we will not study hard. So we must study hard.’”

她一口气读完，自己先笑了。

“这是什么无限循环？”她说，“我读着读着都要绕进去了。”

岑眠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篇你就别改了。”许迟意说，“让它保持原汁原味吧。”

“不行。”岑眠说，“我答应他们了。”

“你真是……”许迟意叹气，“太负责任了。”

她把作文纸递给她：“那你改吧，我不打扰岑老师了。”

“你没有打扰我。”岑眠说。

“那我就再打扰一会儿。”许迟意说。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岑眠。”

“嗯？”

“你紧张吗？”

“有一点。”岑眠说。

“你也会紧张啊。”许迟意说，“我还以为你是机器人。”

“我不是机器人。”岑眠说。

“那你是什么？”许迟意问。

“我是……”岑眠想了想，“普通学生。”

“才不是。”许迟意说，“你是我们班的救世主。”

“救世主？”岑眠有点无语，“你别乱说。”

“本来就是。”许迟意说，“要是没有你，我们班的英语平均分起码要掉十分。”

“不会。”岑眠说，“你们都很努力。”

“努力也比不上你聪明。”许迟意说。

“聪明也需要努力。”岑眠说。

“你看，”许迟意笑，“你又开始讲大道理了。”

她停了一下，又问：“那你紧张什么？”

“怕考不好。”岑眠说。

“你不会考不好的。”许迟意说，“你要是考不好，那我们就都完了。”

“你刚刚说过这句话。”岑眠说。

“说两遍显得更真诚。”许迟意说。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岑眠。”

“嗯？”

“我有一个秘密武器。”

“什么？”

“专属加油方式。”

“专属？”岑眠疑惑。

“嗯。”许迟意说，“只对你用的。”

“是什么？”岑眠问。

“你明天就知道了。”许迟意说，“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说了就不灵了。”

“你还信这个？”

“信一点。”

许迟意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岑老师，我先去排练了。”

“好。”岑眠说。

“记得喝牛奶。”许迟意说，“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岑眠点头。

她看着她走出教室，背影在门口一闪就不见了。

她低头，看着那瓶牛奶。

瓶身是温的。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牛奶很浓，很甜。

她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月考第一天。

早上七点，校园里已经挤满了人。

有人抱着书在最后冲刺，有人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有人围在一起互相提问。

岑眠坐在教室里，翻着英语单词。

她的手有一点凉。

“岑眠。”前桌回头，“你紧张吗？”

“还好。”岑眠说。

“我好紧张。”前桌说，“我昨晚梦见我数学考了零分。”

“梦都是反的。”岑眠说。

“希望如此。”前桌叹气。

七点半，铃声响起。

监考老师抱着卷子走进教室。

“同学们，把书收起来，准备考试。”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卷子发下来的时候，纸张摩擦的声音在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岑眠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笔。

她先快速浏览了一遍试卷。

题不难，比她平时做的模拟题要简单一些。

她的心慢慢定下来。

她写字的速度不快，却很稳。每一道题都认真看过，每一个答案都仔细检查。

写到阅读的时候，她的笔突然停了一下。

文章讲的是一个女孩，从小喜欢跳舞，却因为家庭原因不得不放弃梦想。后来，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重新站上舞台。

最后一段里有一句话——

“She danced as if her life depended on it.”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练功房里，许迟意穿着黑色练功服，在镜子前一遍一遍地练旋转。汗水从她的额头滑下来，她却连擦都顾不上。

“许迟意。”

她在心里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做题。

第一场考完，大家从考场里涌出来。

更不用紧张了。”许迟意说，“你数学也很厉害。”

“你怎么知道？”岑眠问。

“因为你是岑眠啊。”许迟意说。

她说完，就转身跑下楼。

“许迟意！”岑眠突然叫住她。

“嗯？”许迟意回头。

“你也加油。”岑眠说。

“好！”许迟意冲她挥挥手。

下午的数学考试，岑眠依旧很稳。

她做题的速度不快不慢，每一道题都写得很工整。

写到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早上许迟意说的话——

“你只要像平时一样做题就好。”

她的笔顿了一下。

然后，她继续往下写。

最后一道题，她做出来了。

收卷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天有点阴，风把树枝吹得摇摇晃晃。

她突然很想快点考完，快点回到教室，快点见到某个人。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

最后一场考完，大家从考场里冲出来，像从笼子里放飞的鸟。

“终于结束了！”

“我要回家睡三天三夜！”

“谁晚上打游戏？”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锅煮开的粥。

岑眠慢慢走出考场。

她的脑子有一点空。

紧绷了这么久，突然放松下来，反而有点不习惯。

“岑眠！”

她听见有人叫她。

循声望去。

许迟意站在走廊尽头，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外套，头发散下来。她的手里拿着两杯奶茶，杯子上挂着小小的吊牌。

“恭喜你，考完了。”她走过来，把一杯奶茶递给她，“庆祝一下。”

“庆祝？”岑眠问。

“嗯。”许迟意说，“庆祝你暂时不用再刷题了。”

“只是暂时。”岑眠说。

“那就先庆祝暂时的。”许迟意说。

她把吸管插进自己的杯子里，吸了一口：“草莓味的，你尝尝。”

“我不太喝奶茶。”岑眠说。

“那你更要尝尝。”许迟意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岑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吸管插进去，轻轻吸了一口。

草莓的甜味在嘴里炸开，带着一点奶的香。

“怎么样？”许迟意问。

“很甜。”岑眠说。

“对吧？”许迟意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你怎么知道？”岑眠问。

“因为你这个人。”许迟意说，“看起来冷冷的，其实很喜欢甜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的？”岑眠问。

“因为你喜欢糖啊。”许迟意说，“还有牛奶。”

她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还有……我。”

“……”岑眠的耳朵一下子红了。

“我开玩笑的。”许迟意赶紧说，“你别当真。”

“我没有。”岑眠说。

“那就好。”许迟意说。

她吸了一口奶茶，装作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你觉得这次考得怎么样？”

“还行。”岑眠说。

“我就知道。”许迟意说，“你每次都说还行，结果每次都考得很好。”

“也有不好的时候。”岑眠说。

“那也是极少数。”许迟意说。

她们沿着走廊往教室走。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落在她们的鞋尖上。

“岑眠。”

“嗯？”

“不管成绩怎么样。”许迟意说，“你都是我心里的第一名。”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你很认真。”许迟意说，“也很温柔。”

“我哪里温柔？”岑眠问。

“你会给我们改作文。”许迟意说，“会在我们紧张的时候说‘没关系’，会在我们考砸的时候说‘下次努力’。”

她侧过头看她：“你对所有人都很好。”

“你也很好。”岑眠说。

“我？”许迟意指了指自己，“我哪里好？”

“你会在冬天给我手套。”岑眠说，“会在我紧张的时候给我糖，会在我考完试的时候给我奶茶。”

她顿了一下，又说：“也会在我讲题的时候认真听。”

“那是因为你讲得好。”许迟意说。

“不是。”岑眠说，“是因为你愿意听。”

许迟意愣了一下。

她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岑眠。”

“嗯？”

“我突然觉得……”她声音很轻，“月考也不是那么讨厌。”

“为什么？”岑眠问。

“因为有你。”许迟意说。

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假装很随意地说：“要是以后每次考试都有你，我大概就不会那么害怕考试了。”

“你害怕考试？”岑眠问。

“怕啊。”许迟意说，“谁不怕？”

“那你跳舞的时候呢？”岑眠问，“你会害怕吗？”

“也会。”许迟意说，“但我更期待。”

“期待什么？”岑眠问。

“期待音乐响起的那一刻。”许迟意说，“期待灯光打在我身上的那一刻。”

她侧过头看她：“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岑眠疑惑。

“嗯。”许迟意说，“现在有你在我旁边，我就不太害怕了。”

岑眠没有说话。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奶茶。

杯壁上有一点水珠，顺着她的手指滑下去。

她突然觉得，这个下午，有点甜。

甜得像手里的草莓奶茶。

也甜得像某个人刚刚说的那句话——

“要是以后每次考试都有你。”

她在心里轻轻回了一句：

“I ho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