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生存支持体系”准时准点地运转着。

这让林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控制”的恐慌。

他给的东西太好了——分装好的、印着陌生外文的药片，低脂高蛋白的冷餐盒，医用级凝胶冰袋——好到让她觉得窒息。这些东西都在提醒她：你是一个废墟，但我在用修复艺术品的标准修复你。

这种感觉很糟糕。

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强行续费的、即将报废的账号。甚至自嘲地想，如果自己是个游戏账号，沈烬就是那个顶级氪金玩家，用满级装备和道具，把她从地狱难度拉到了普通模式。

可笑的是，她开始依赖这种“被操控”的感觉。

当疼痛被药片压下去，当胃里不再因为饥饿绞痛，当膝盖的灼烧感被冰袋安抚，她不得不承认，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比“等死”舒服得多。

至少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人”，而不是等待腐烂的“样本”。

天气骤冷。

寒流毫无预兆地席卷城市。

林瓷那个漏风的出租屋瞬间变成了冰窖。她蜷缩在藤椅里，冷得发抖。骨肉瘤的疼痛因为寒冷变得更加尖锐，像钝锯在锯骨头。

她以为沈烬今天不会来了。

这种天气，那个“无菌室”里的少爷，应该窝在暖气房里才对。

可傍晚，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很沉，踩在水泥台阶上，带着外面的寒气。

门开了。

沈烬站在门口。

穿着黑色羽绒服，帽子上沾着细碎雪花。脸冻得有些发白，鼻尖通红，但那双眼睛依旧像深潭一样平静。

手里还是那个黑色垃圾袋。

他把袋子放在桌上，照例要走。

“等等。”

林瓷叫住他。

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嘴唇冻得发紫，牙齿打颤。

“今天……太冷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烬停下脚步，转过身。

看着她，目光在她发抖的肩膀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两秒。

下一秒，做了一个让林瓷完全措手不及的动作。

他脱下了自己的羽绒服。

然后，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身上。

羽绒服带着他的体温，和外面冷冽的空气，瞬间将她包裹。

那是巨大的、带着压迫感的暖意。

林瓷愣住了。

“你疯了？”

她猛地站起来，想把衣服还给他，“你会感冒的！”

“‘样本’失温会导致数据紊乱。”沈烬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平静得像陈述物理定律，“这是必要的‘实验条件控制’。”

他的手劲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说完，他松开手，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高领毛衣，在她旁边的破旧木凳上坐了下来。

楼道里很安静。

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屋内老旧电风扇转动的“吱呀”声。

林瓷裹着那件宽大的羽绒服，坐在藤椅里，闻着衣服上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那是“无菌室”的味道。

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救赎。

她没有再动，没有再说话。

只是下意识地把羽绒服裹得更紧。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坐，在那个昏暗、冰冷的楼道里，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没有对话。

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那一刻，林瓷觉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安稳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沈烬站起身。

“我该回去了。”

他拿起桌上的空袋子，准备离开。

林瓷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她刚才趁着沈烬脱衣服时，偷偷写下的。

把纸条塞到他手里。

“拿着。”

沈烬愣了一下，展开那张纸。

上面是林瓷歪歪扭扭的字迹：

“城中村生存指南”

· “优鲜”超市：晚上八点后，面包半价。

· 巷口王婆：收废品，价格公道，别被她骗了。

· 流浪猫：别惹三花猫，它会挠人；白猫很亲人，可以摸。

· ……

最后一条，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写了上去：

“如果不想碰到那个‘酒鬼’，下午四点到六点，是他去赌档的时间。”

沈烬看着那张纸，很久。

没有说话，默默把纸条折好，收进口袋。

转身，拉开门，走进外面的寒风里。

林瓷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回到屋里，没有立刻脱下那件羽绒服。

就那样裹着它，坐在黑暗中，抱着膝盖，感受着那残留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温度。

而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沈烬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又看了一遍。

昏暗的车厢灯光下，他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

但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却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的暖意。

第二天早上，林瓷醒来时，羽绒服还裹在身上。

她把脸埋在布料里，闻着那渐渐变淡的、属于沈烬的气息。

然后她发现，羽绒服口袋里有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的暖手宝，粉色的，已经充满电，打开开关就会发热。

旁边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是沈烬工整的字迹：

“样本S-01辅助设备。充电一次可用8小时。注意低温烫伤。”

林瓷拿着那个暖手宝，愣住了。

然后她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把暖手宝贴在冰冷的脸上，感受着那股恰到好处的温暖。

那天下午，沈烬来的时候，林瓷把那件羽绒服还给了他。

她已经洗过了，晾干了，折叠得整整齐齐。

“谢谢。”她把衣服递给他，声音很轻。

沈烬接过，点了点头。

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今天的“实验材料”——一份温热的鸡汤，装在保温壶里。

“鸡汤，补充蛋白质和水分。”他说，“温度应该刚好。”

林瓷接过保温壶，手指碰到了壶身。

温热的，不烫手。

她打开盖子，热气涌出来，带着鸡汤的香味。

“那个暖手宝，”她突然说，“我收到了。”

“嗯。”沈烬应了一声，“今天疼痛记录？”

“还没开始疼。”林瓷说，“可能天气暖和了点。”

“好。”沈烬转身要走。

“沈烬。”林瓷叫住他。

他回过头。

林瓷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

“那个……城中村生存指南，有用吗？”

沈烬停顿了一下，然后说：

“巷口王婆今天收了我的废纸，价格确实公道。”

林瓷愣住了。

然后她笑了。

这次是真的笑，不是讽刺，不是绝望。

是一种带着点惊讶的、真实的笑容。

“你真的去了？”

“嗯。”沈烬说，“数据验证。”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

林瓷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壶温热的鸡汤，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

那天晚上，她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在疼痛日志里写下：

【时间】：19:30

【疼痛等级（1-10）】：3

【诱因】：无明显诱因

【持续时间】：约15分钟

【是否服药】：否

【服药后缓解程度】：/

【备注】：今日体温正常，情绪稳定，鸡汤很好喝。

发出去后，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行：

“暖手宝很有用。谢谢。”

这次，她没有加表情。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

几秒钟后，沈烬回复：

“收到。样本状态：良好。持续观察。”

林瓷看着那条回复，把手机放在胸口。

暖手宝在膝盖上散发着温暖，鸡汤让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窗外的风还在吹，但这个破旧的房间，似乎不再那么冷了。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人，会因为她的“城中村生存指南”，真的去找巷口王婆卖废纸。

会因为她的一句“太冷了”，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她。

会因为她需要温暖，给她一个充满电的暖手宝。

这不科学。

这不符合逻辑。

但这是真的。

真实到，让她在这个疼痛的、寒冷的夜晚，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近似于“活着”的暖意。

虽然微弱。

但足够让她，在这个废墟里，再多撑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