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瓷坐在地板上,手里攥着那部老人机。
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她没有哭。眼泪在苏瑾说出“自私”那两个字时,就已经流干了。
站起身,走到墙边。
那面画满涂鸦的墙,是她过去几周唯一的“通话草稿本”。
伸出手,用袖子一点一点地把墙上的粉笔画擦掉。白色的猫,形状奇特的云,还有那道从裂缝里照进来的光。
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斑驳的、泛黄的墙皮,像一块块溃烂的皮肤。
转身,拿起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羽绒服。
那是沈烬的。上面还残留着一点他的味道。
把它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拿出那张苏瑾留下的“临床试验”同意书。
拿起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歪歪扭扭,却无比坚定。
没有立刻走。
在等。
等下一个周三。
或者说,在等最后一次“通话”的机会。哪怕这只是一个人的仪式。
周三傍晚,她把那部老人机的电充满。
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把要说的话在心里预演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情绪,只有陈述。
电话,奇迹般地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沈烬熟悉的、压抑的呼吸声。
这一次,他的呼吸很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狂喜。
林瓷知道,他一定经历了很多,才换来这次通话的机会。
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但很快,就压下了那丝痛楚。
必须冷静。
“沈烬,别说话,听我说。”
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听筒里,那道急促的呼吸声瞬间停滞。
“你妈来找过我了。”
林瓷看着窗外,一架飞过的飞机拖着长长的尾迹。
“她是对的。”
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回荡。
“我是废墟,你是艺术品。我的存在只会让你的档案留下洗不掉的污点。”
顿了顿,感觉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那个临床试验,挺好的。很远,很冷,但……应该能死得安静点。”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后一句。
“沈烬,我的实验结束了。你……自由了。”
说完,立刻按下挂断键。
然后,关机。
把SIM卡抠出来,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把它掰成两半。
扔进窗外的垃圾桶。
站起身,背上那个早已收拾好的、空空如也的背包。
最后看一眼这个住了很久的、冰冷的出租屋。
桌上放着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羽绒服。
墙边放着那个装着药片的黑色垃圾袋。
什么都没拿。
只是转身,拉开门。
走了出去。
把那个属于沈烬的世界,彻底地、干净地,留在身后。
沈烬疯了。
手机被没收后,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先是试图贿赂看管公共电话的门卫,被拒绝。
又试图偷用老师的手机,差点被抓。
所有的冷静、理智、逻辑,在这一刻都化为最原始的恐慌。
必须联系到她。
必须。
周三晚上,他趁着晚自习翻墙逃出寄宿学校。
跑到几公里外的一个24小时便利店,用店里的座机拨通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
几乎要喜极而泣。
想说话,想告诉她有多想她,想告诉她正在想办法,想告诉她不会放弃。
但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她冰冷的、平静的、像宣判一样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插在心上。
当电话被挂断,当忙音在耳边响起。
沈烬握着听筒,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哭,也没有喊。
只是觉得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崩塌了。
对着听筒,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然后冲出便利店,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城中村!快!”
出租车在城中村狭窄的巷子里穿行。
沈烬坐在后座,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愤怒,是因为恐惧,是因为绝望。
冲到那个熟悉的出租屋门口。
门是锁着的。
疯狂地砸门。
“砰!砰!砰!”
“林瓷!林瓷!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邻居探出头,不耐烦地喊:“别敲了!那丫头走了!跟她爸一起,说是去外地治病了!”
沈烬愣住了。
不信。
绕到窗户边,用力推开那扇破旧的窗户,跳了进去。
屋里空荡荡的。
墙被擦得干干净净。
桌上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羽绒服。
墙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面装着那些他精心准备的药片。
一切都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无声的告别。
拿起那件羽绒服,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她的东西。
背靠着那扇冰冷的铁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抱着那件羽绒服,像个迷路的孩子。
墙上的涂鸦已被擦得只剩下模糊的、白色的印子。
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也像此刻一片空白的心。
---
天完全黑下来时,沈烬才动了动。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走到桌前,拿起那个黑色垃圾袋。
打开,里面是他为她准备的药。分门别类,标注清晰。
最上面放着一张折叠的纸。
他展开。
上面是林瓷的字迹,只有短短几行:
“药盒里的药按顺序吃。白色的一天两次,黄色的一天三次。姜糖在夹层里,恶心的时候含着。”
“羽绒服洗干净了,你拿回去。”
“别找我。好好活着。”
每一个字都工整得像在抄写说明书。
没有情绪,只有指令。
沈烬看着那张纸条,很久很久。
然后他把它折好,放进口袋里。
背起那个黑色的垃圾袋——里面装着药,那是她现在唯一可能需要的东西。
抱起那件羽绒服。
走出门。
没有回头。
夜风吹过来,很冷。
他把羽绒服穿上,拉上拉链。
衣服洗得很干净,几乎闻不到她的味道了。只有洗衣粉残留的、淡淡的清香。
他走得很慢。
穿过狭窄的巷子,穿过昏暗的街道,穿过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走到主干道上时,路灯已经全亮了。
车流穿梭,行人匆匆。
一切如常。
仿佛那个住在城中村出租屋里的、生着病的女孩,从未存在过。
仿佛那个会给他打电话、会给他讲楼下猫狗鸡毛蒜皮的林瓷,只是一个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
口袋里的纸条是真实的。
身上这件羽绒服是真实的。
背上那个装着药的垃圾袋是真实的。
他停下脚步,看着前方。
前方是通往家的路。
通往那个“无菌室”。
通往那个有苏瑾、有沈明远、有完美成绩单、有规划好一切的未来的世界。
他应该回去。
应该像林瓷说的那样,“好好活着”。
但那个“应该”,此刻却像一堵墙,挡在他面前。
让他一步也迈不动。
他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走向那个他不知道该去哪里的方向。
他知道林瓷走了。
可能真的去了北方,可能真的进了那个“临终关怀临床试验”。
也可能……去了别的地方。
但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周三傍晚不会再有人给他打电话。
不会再有人告诉他今天看到了一只白色的肥猫。
不会再有人用那种平静的语气,说着“我想活下去”。
这个世界,少了一个人。
而他,失去了一部分自己。
那一部分,是林瓷用她的疼痛、她的倔强、她的废墟,一点一点喂养出来的。
现在她走了,那一部分也跟着死了。
剩下的,只有这个完美的、冰冷的、程序化的空壳。
他走到一个公交站牌下,坐了下来。
把那个装着药的垃圾袋放在脚边。
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遮住脸。
夜晚的城市很吵,车声,人声,广告声。
但沈烬觉得,这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因为再也没有那个声音了。
那个会说“沈烬,我今天没吃药”的声音。
那个会说“那个暖手宝很有用”的声音。
那个会说“我知道了”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
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
很烫。
像血。
但那不是血。
那是他从未流过的眼泪。
为那个废墟里的女孩。
也为那个被困在“无菌室”里的自己。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完美的“沈烬”已经死了。
死在这个周三的傍晚。
死在林瓷那句“你自由了”里。
而活下来的,只是一个空壳。
一个背着药、穿着羽绒服、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的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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