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裹着冷意，卷过废弃仓库的铁皮屋顶，发出“哐哐”的声响，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肖战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把捡来的塑料布又扯了两层，牢牢钉在漏风的窗框上。指尖被生锈的钉子划破，渗出血珠，他只是皱了皱眉，随手用衣角擦了擦，半点不在意。

转头时，看见王一博正蹲在角落的草垛旁，手里捧着一本皱巴巴的旧童话书，看得入神。

那书是肖战前几天从废品站淘来的，封面早掉了，书页缺了角，字迹也模糊不清，可王一博宝贝得不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连睡觉都揣在怀里，生怕被风吹走、被雨打湿。昏黄的月光落在他小小的身影上，勾勒出柔软的轮廓。

肖战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时不时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上模糊的插画，心里那点念头又清晰了几分，像生了根的草，疯长不休——得让这孩子上学。

九岁，正是上小学三年级的年纪，再耽误下去，怕是要错过最好的时光。

别的孩子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捧着崭新的课本，听老师讲课的时候，王一博却跟着他在烂尾巷里颠沛流离，跟着他捡废品、吃剩饭，连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肖战的喉结滚了滚，攥紧了手里攥得发烫的零钱。

可上学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学费、书本费、校服费，还有每天的午饭钱，桩桩件件都是钱。他这些天干着三份活，白天在工地搬砖，一百斤的水泥袋压在肩上，压得他直不起腰，肩膀被磨得通红，一碰就钻心地疼；傍晚去餐馆洗盘子，一双手泡在油腻的冷水里，冻得发僵，指尖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深夜还要去夜市帮人看摊子，守到凌晨三点才能收工。

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累得沾着枕头就能睡着，可攒下的钱，离学费还差着一大截。这天收工回来，已经是深夜。肖战刚踏进仓库，就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气息。

王一博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捧着一个用梧桐叶包着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哥哥，给你。”

肖战接过来，梧桐叶的清香混着红薯的甜香扑面而来。打开一看，是半块烤红薯，还带着温热的香气，外皮烤得焦焦的，里面的瓤是诱人的金黄色。

“哪儿来的？”

肖战愣了愣，声音沙哑得厉害。

“隔壁烤红薯摊的爷爷给的，”

王一博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讨好，

“我没吃，留给哥哥。哥哥干活累，吃这个补力气。”

肖战的心像是被温水烫过，又酸又软，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低头看着王一博，这孩子穿着他捡来的、改小了的旧衣服，裤脚短了一大截，露出纤细的脚踝，冻得发紫。

小脸蜡黄蜡黄的，下巴尖尖的，明显是没吃饱，却把唯一的烤红薯留给了他。他把红薯掰成两半，大半的那截塞回王一博手里，板着脸，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一起吃。你长身体，得多吃点。”

王一博不肯接，使劲摇头，小手把红薯往他手里推：

“我真的不饿，哥哥你吃。”

肖战假装生气了，把红薯塞到他嘴边：

“张嘴，不然哥哥以后不给你买糖了。”

王一博这才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红薯瓤在嘴里化开，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肖战看着他，自己也咬了一口，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烤红薯，却甜到了心底。

夜里，王一博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他身边，像只温顺的小猫，小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肖战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黑爬起来，借着窗外的月光，数着兜里的零钱。

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几张十块，还有一堆沾满了汗水和尘土的硬币，凑在一起，也才三百多块。他叹了口气，把钱揣进贴身的口袋里，那里还放着一张偷偷从学校门口捡来的招生简章，上面的学费数额——五百块，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为了多赚点钱，肖战又接了个活——凌晨去菜市场帮人卸菜。凌晨三点的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割得人生疼。他跟着一群成年汉子，扛着几十斤重的菜筐，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来回跑，汗水浸透了衣衫，冷风一吹，冻得他直打哆嗦。

有一次，他实在太累了，脚下一滑，摔在地上，菜筐里的白菜滚了一地。老板骂骂咧咧地踹了他一脚，骂他没用，扣了他一半的工钱。肖战咬着牙，爬起来，把散落的白菜一颗颗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泥，眼眶通红，却没掉一滴眼泪。

回到仓库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王一博醒了，看见他一身的泥污，肩膀上还有一块淤青，顿时就红了眼睛，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哽咽着问：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肖战连忙把他搂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哄他：

“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疼，一点都不疼。”

他怕王一博担心，把那点委屈咽进了肚子里。日子一天天过，钱一点点攒，肖战的身子却越来越瘦，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原本就单薄的肩膀，显得更加瘦削。

手上的茧子厚得像层砂纸，掌心被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最后变成了硬硬的茧。可他从不在王一博面前喊累，每次回家，都要先扯出一个笑，再把藏在身后的糖或者小零食递过去。王一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变得越来越懂事。

他不再吵着要零食，每天肖战出门干活，他就乖乖待在仓库里，把捡来的塑料瓶和废纸板整理得整整齐齐，捆成一捆一捆的，等肖战回来一起去卖。有时候肖战回来晚了，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仓库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路口，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疲惫的身影，才会露出安心的笑。

这天，肖战卖完废品，路过一家文具店，橱窗里摆着崭新的书包、五颜六色的铅笔，还有印着卡通图案的文具盒。他的脚步顿住了，想起王一博每次路过学校门口，盯着那些背着书包的孩子看的眼神，羡慕又渴望。

他攥了攥兜里的钱，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进去。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见他一身的尘土，却没嫌弃，笑着问他要买什么。肖战指着橱窗里最便宜的一个蓝色文具盒，小声问：

“阿姨，这个多少钱？”“十五块。”

十五块，够他和王一博吃两天的馒头了。肖战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钱，那是他攒了三天的卸菜钱。

他咬了咬牙，还是把钱掏了出来，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把文具盒递给他，还送了他两支铅笔，笑着说：

“给弟弟买的吧？这孩子真有福气。”

肖战的脸微红，接过文具盒和铅笔，揣进怀里，快步往回走，心里却甜滋滋的。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王一博收到礼物时，惊喜的样子。回到仓库，王一博果然又坐在门口等他。看见肖战回来，他眼睛一亮，像只快乐的小鸟，跑过来想帮肖战拿东西。

肖战却笑着躲开，从怀里掏出那个蓝色的文具盒，递到他面前：

“诺，给你的。”

王一博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那个印着奥特曼图案的文具盒，又抬头看了看肖战，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喜欢吗？”

肖战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温柔。王一博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文具盒，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打开又合上，反复看了好几遍，又从里面拿出那两支铅笔，放在手心摩挲着，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谢谢哥哥。”

他抬起头，看着肖战，声音哽咽，却笑得无比灿烂。

那天晚上，王一博把文具盒放在枕头边，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会儿打开文具盒，看看里面的铅笔，一会儿又合上，生怕被人偷走。

肖战躺在他身边，听着他细微的动静，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可平静的日子里，也藏着悄悄生长的刺，尖锐而隐秘。这天肖战收工早，路过附近的小学门口，正是放学的时候，孩子们吵吵嚷嚷地从校门里涌出来。他看见一个高个子的小胖子，正把一个低年级的小男孩堵在墙角，抢他手里的糖葫芦，还推搡着他，骂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小男孩吓得瑟瑟发抖，眼泪掉了下来，却死死攥着手里的糖葫芦，不肯松手。肖战的眉头瞬间皱紧了，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被人欺负，被人骂野孩子。

一股怒火涌了上来，他快步走过去，喝止了那个小胖子：“住手！”小胖子愣了愣，看见肖战穿着破旧的衣服，不屑地撇撇嘴：“关你什么事？”“欺负比你小的孩子，算什么本事？”肖战的声音很冷，眼神里带着慑人的气势。小胖子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嘟囔了几句，灰溜溜地跑了。

肖战蹲下身，帮那个小男孩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拍掉上面的尘土，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柔声问：“没事吧？”小男孩摇摇头，红着眼睛，接过糖，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肖战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喊人知道吗？”小男孩点点头，背着书包跑开了。

这一幕，恰好被来找肖战的王一博看见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树影里，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双拳攥得死死的，指节泛白。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看不清表情，只觉得那双眼睛里，翻涌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情绪，嫉妒、委屈，还有一丝近乎执拗的占有欲。他看着肖战对那个小男孩笑，看着肖战揉那个小男孩的头发，看着肖战把那颗本来应该属于他的糖，递给了那个小男孩。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等肖战走过来，他才低下头，小声喊了句：

“哥哥。”

肖战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轻快：

“怎么过来了？饿了吧？走，哥带你买馒头去，今天给你加个咸菜。”

回去的路上，王一博一直没说话，只是小手攥着肖战的衣角，攥得很紧很紧，指节都发白了。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肖战以为他累了，还伸手牵住他的手，把他的小手揣进自己温暖的口袋里。可王一博的手，却是冰凉的。夜里，肖战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醒。他睁开眼，看见王一博正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他。月光透过塑料布的缝隙，洒在他脸上，白皙的小脸显得格外苍白，那双眼睛里，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哥哥，”王一博突然开口，声音软软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像是在宣告什么，“以后，你不要对别人笑，也不要帮别人，好不好？”肖战愣住了，他从没见过王一博这个样子，像是一只被抢了食物的小兽，警惕又委屈。“怎么了？”他坐起身，伸手想摸他的头。王一博却躲开了，他往前凑了凑，小小的身子离肖战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他看着肖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喜欢哥哥对别人好，哥哥只能对我好。”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像一块石头，砸在肖战的心上。肖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酸又涩。他突然明白了，这孩子是太缺安全感了，是自己一次次的离开，让他变得这么敏感，这么害怕失去。他怕自己对别人好，就会忘了他，就会再一次丢下他。肖战的喉咙发紧，他伸出手，把王一博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傻孩子，怎么会呢？”王一博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像是怕他跑掉。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哥哥以前走了三次，我怕……我怕你对别人好了，就又不要我了。”肖战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收紧手臂，把王一博抱得更紧，声音哽咽：“对不起，博博，是哥哥不好。”“那你答应我，”王一博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以后只对我一个人好，好不好？”“好。”肖战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温柔却无比坚定，“哥哥以后只对你好，再也不对别人笑，再也不帮别人了。”王一博这才满意了，他破涕为笑，伸出小拇指，勾住肖战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肖战笑着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拇指，指尖相触，温暖而柔软。“一百年不许变。”月光透过塑料布的缝隙，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柔得像一汪水。肖战不知道，这根小小的钩，不仅钩住了当下的承诺，更钩住了往后漫长的岁月。而王一博心里那根名为占有欲的刺，也从这一刻开始，悄悄扎了根，发了芽，日后会长成参天大树，将他和肖战，紧紧缠绕，密不可分。日子依旧辛苦，可肖战的心里，却像是揣了个暖炉。他看着王一博每天抱着那个文具盒，宝贝得不行，看着他越来越依赖自己的样子，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有了去处。他算了算兜里的钱，又厚着脸皮去工地找包工头，预支了半个月的工钱。包工头嫌他麻烦，骂了他一顿，最后还是把钱给了他。攥着那叠来之不易的钱，肖战的手都在发抖。五百块，不多不少，刚好够学费。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肖战早早地起了床。他把攒了很久的钱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贴身的口袋里，又把王一博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仔细地熨平了褶皱。然后他叫醒王一博，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笑着说：“博博，醒一醒。走，哥带你去报名上学。”王一博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盛满了整片星空。他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扑到肖战怀里，声音里满是惊喜：“真的吗？哥哥，我真的可以上学了吗？”“真的。”肖战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眶微红，却笑得无比灿烂，“我们博博，终于可以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