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幕奖颁奖典礼的现场,是光影与欲望交织的炼金炉。
舞台正中央,顾凛站在追光灯炽热的圆圈里,左手虚握着那座刚刚被授予的“年度最具影响力艺人”奖杯。奖杯是水晶与镀金缠绕的抽象设计,棱角割手,重量不轻。他的右手握着麦克风,指腹贴在开关处,温度正好。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前排坐着娱乐圈半壁江山,后排是高举灯牌、面孔模糊的粉丝。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不,是黏在他精心准备好的“顾凛”这个形象上。
“感谢组委会的认可。”他的声音透过顶级音响系统流淌出来,温和、稳定,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感动,“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荣誉,更是所有支持我的人共同的勋章……”
演讲稿有723个字。他背过137遍。每个停顿、每次微笑、每处语气起伏,都经过团队和他本人反复校准。这是一场精确到帧的表演,而他是最完美的演员。
不,不是演员。
是作品。
顾凛维持着教科书级别的得体笑容,视线缓缓扫过台下几个关键机位。左前方二号机,会捕捉他45度侧脸的“感性时刻”;正前方主摄像机,负责记录他“真诚的眼神”;右后方摇臂,将在他提到“粉丝”这个词时拉一个全景,把他和台下闪烁的灯牌一同框入画面。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尤其要感谢我的粉丝,是你们让我明白……”
句子说到一半时,某种东西断裂了。
不是物理上的声音中断,不是忘词,不是突发状况。是更深层的东西——那个在顾凛意识深处维持“表演”的开关,短暂地跳闸了。
他的笑容还固定在脸上,唇角扬起的弧度分毫未变。眼睛依然明亮,含着温柔的光。握着奖杯的手稳稳当当。但所有内在的驱动——那些复杂的、层层嵌套的“此刻应该展现感动”“此刻应该与粉丝进行眼神共情”“此刻应该稍微放慢语速以强调真诚”的指令流——突然全部停滞。
时间被拉长。
顾凛还站在台上,还在微笑,还在呼吸。但他感觉自己像被抽离出来,悬浮在半空,俯视着那个名为“顾凛”的精致人偶。人偶的嘴唇在动,声音还在继续:“……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但他听不见声音的具体内容。世界变成了一帧帧缓慢滑过的画面:台下某位女演员调整坐姿时耳环的反光;导播在侧台焦急打出的手势;第一排有个女孩眼眶发红,正用手机对准他拍摄。
他应该感动。他应该继续说词。他应该微微颔首,让灯光在睫毛上投下动人的阴影。
可他做不到。
不是不想做,是“做”这个指令无法传达。他的大脑像一间空荡荡的控制室,所有屏幕都亮着,显示着外界的一切数据——温度24.3度,湿度62%,台下第7排左数第3个记者正在打哈欠——但没有一个按钮能按下。
他就这样站着,微笑着,沉默着。
事实上,他并没有真的沉默。后颈的喉麦仍在工作,他的声音还在流淌,完成着那句长达23秒的感谢语。但对他而言,这23秒是一片真空。
直到某个更底层的应急程序启动。
顾凛眨了眨眼。
极其轻微的一个动作,像是精密仪器重启时的指示灯闪烁。然后,所有系统重新上线。温暖感重新注入眼神,声音里的情感浓度恢复到设定值,他甚至无缝衔接地补上了一个微微吸气的动作,仿佛被深深感动到需要平复情绪。
“……谢谢大家。”他完成了演讲的最后四个字,鞠躬。
掌声雷动,山呼海啸。
没有人发现异常。
或者说,几乎没有人。
后台专属休息室里,隔音门关上的瞬间,世界被切成两半。
门外是庆典的余温,欢呼声隐约渗入;门内是恒温恒湿的寂静。房间里只有顾凛一个人,这是合同里明确规定的条款:颁奖礼后30分钟,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把奖杯放在纯白色的大理石茶几上。水晶底座与台面接触时,发出清脆的“叩”一声。
然后,顾凛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那只刚才还稳定握着麦克风、在千万人注视下没有一丝颤抖的手,此刻正在微微痉挛。不是生理性的颤抖,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仿佛皮肤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试图挣脱某种约束。
他看了三秒钟。
接着,他抬起右手,猛地抓住那座奖杯的细长颈部,将它整个提起,然后在半空中改变了轨迹——不是摔,是“放”。
以一种绝对精准、绝对控制的动作,他将奖杯底部砸向大理石茶几的边缘。
“砰——哗啦!”
水晶碎裂的声音极其悦耳。不是粗暴的炸裂,而是有层次的、近乎音乐的崩解。碎片呈放射状绽开,有些大块保持着原有的棱角,有些则化为细小的晶尘,在顶灯下闪烁如星屑。
一块尖锐的三角形碎片弹跳起来,划过顾凛摊开的左手掌心。
血珠瞬间渗出,沿着掌纹缓慢爬行,形成一条蜿蜒的红色溪流。
顾凛抬起手,平举到眼前,静静观察。
痛感是存在的。神经末梢忠实地将“受伤”的信号传回大脑。但他接收到的,只是一组数据:伤口长度约2.3厘米,深度约1毫米,出血量中等,凝血时间预计需要……
没有疼痛。
或者说,没有“疼痛”这种情感体验。只有关于“疼痛”的事实描述。
血珠滚到掌缘,滴落在他纯白色的定制西装裤上,晕开一点暗红。他没有去擦,只是继续看着伤口,像是在研究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标本。
这时,门被敲响了。
不是常规的叩击,而是一短两长、再一短的特定节奏。
顾凛放下手,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块方巾,随意按在伤口上。血很快将白色丝绸染透。“进。”
秦薇推门而入。
她今天穿着利落的黑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三十岁上下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作为顾凛的经纪人,她见证了“顾凛”这个品牌从零到顶流的全过程,也清楚这份完美的背面是什么。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碎掉的奖杯上,然后移到顾凛染血的手,最后停在他脸上。
“外面没事。”秦薇关上门,反锁,“直播镜头在你‘停顿’的时候切了观众席反应,导播以为是设计好的情绪留白。社交媒体上暂时没有负面讨论。”
“‘停顿’了多久?”顾凛问。他的声音和台上完全不同——没有温度,没有起伏,像电子合成音在朗读文字。
“20秒。”秦薇看了一眼智能手表上的记录,“从你说到‘粉丝’这个词开始,到重新衔接上,总共20秒。你的生理数据在15秒时出现峰值波动。”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数据图。屏幕上,代表顾凛心率、皮电反应、微表情肌群紧张度的曲线,在某个时间点集体飙升,然后断崖式下跌,恢复平稳。
顾凛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放大那段异常区间。“触发因素?”
“正在分析。现场音频频谱、观众热力分布、你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元素都在比对。”秦薇停顿了一下,“但初步判断,不是外部刺激。”
顾凛抬起眼。
“是内源性故障。”秦薇说,用词冷静得像在汇报设备检修,“你的‘情感模拟系统’出现了短暂过载。就像……一台电脑同时运行太多预设程序,CPU占用率100%,死机了20秒。”
房间陷入沉默。
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低频率的白噪音。
顾凛放下平板,走到墙边的落地镜前。镜中的男人有着无可挑剔的面容:经过顶级医美团队维护的皮肤,精心设计过的眉形,连微笑时露出的牙齿颗数都有规定。他穿着今晚颁奖礼的高定西装——银灰色,剪裁完美,衬得他肩宽腰窄,像一尊行走的雕塑。
这就是“顾凛”。二十六岁,顶流偶像,完美绅士,零绯闻零黑料,业内口碑标杆。
也是情感障碍患者,解离症,无法感知真实情绪,所有“人设”都是精密计算后的表演。
他对着镜子,尝试调动面部肌肉,做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镜中人立刻呈现出恰到好处的微蹙眉头、眼神迷茫、嘴唇微张——标准到可以去当表情教科书。
但顾凛知道,这只是一串代码的执行结果。他的大脑发出指令,肌肉群响应,完成动作。中间没有“困惑”这种感受。
“标本。”他突然说。
秦薇看着他。
“沈晏医生,联系上了吗?”顾凛转过身,血迹已经干涸在他的掌心,形成暗红色的痂。
“二十分钟前已经发出紧急预约。对方助理回复,沈医生今晚有空,但……”秦薇罕见的有些迟疑,“他的诊金是市场价的十倍,而且需要你亲自去他的工作室。”
“告诉他,我付二十倍。”顾凛解开西装扣子,将沾血的外套脱下,随手扔在沙发上,“现在。我要在一小时内见到他。”
“可是你的手——”
“伤口不重要。”顾凛打断她,走向休息室内侧的洗手间,“重要的是,我的‘面具’出现了不可预测的裂痕。这是系统性风险,必须立刻处理。”
秦薇不再说话,低头开始操作手机。
洗手间的镜灯更亮。顾凛拧开水龙头,将左手伸到冷水下。血液遇水化开,顺着水流旋转着消失在排水口。伤口边缘泛白,可以看到真皮层下的淡粉色组织。
他盯着那道伤口,脑海里回放的是站在台上的那20秒。
那种绝对的真空感。
那种“自我”被彻底抽离、只剩下空壳的虚无。
还有更深处,某种几乎被他遗忘的东西——在那20秒的裂隙里,似乎有某个画面一闪而过:黑暗的房间,冰冷的金属质感,还有某种有规律的“滴答”声。
但当他试图捕捉时,画面已消失无踪。
像从未存在过。
顾凛关掉水,用无菌敷料简单包扎了伤口。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类“意外”。当他走出洗手间时,已经换上了一套简单的黑色便服,口罩和帽子放在一旁。
秦薇刚好挂断电话。
“沈医生同意了。地址已经发到你的加密手机。他现在就在工作室等。”她顿了顿,“但我必须提醒你,沈晏和我们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心理医生都不同。他是‘黑羊’。”
“我知道。”顾凛戴上口罩,帽檐压得很低,“业内传闻,他能看到人心最底层的真相。专治‘疑难杂症’。”
“他的治愈率是92%,但脱落率也是最高的——37%的患者在治疗中途主动退出。”秦薇调出一份档案,“原因不明。有传言说,他的治疗方法……会让人看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顾凛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上。
“我不需要治愈,秦薇。”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我只需要他帮我修复漏洞,维持‘顾凛’这个产品的稳定运行。至于看到什么……”
他拉开门。
走廊的光涌进来,将他半边身体照得透亮,另外半边留在房间的阴影里。
“……我早已没有什么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了。”
顾凛的黑色商务车驶入城市东区一片闹中取静的老洋房街区时,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七分。
街道两旁种着梧桐,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路灯是复古的暖黄色,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里和颁奖礼现场的璀璨星河仿佛是两个世界。
车子在一栋三层砖木结构的老建筑前停下。没有招牌,只有一扇深褐色的木门,门牌号是“13-B”。
顾凛独自下车。秦薇留在车内,负责处理可能出现的跟拍或意外。
木门没有锁,一推就开。
门后是一条短走廊,尽头是向上的楼梯。墙面刷成柔和的米白色,地上铺着老式花砖。空气里有淡淡的旧书和檀香混合的气味。
顾凛走上二楼。楼梯尽头是一扇半开的磨砂玻璃门,透出温暖的灯光。
他推门进去。
房间比他想象中宽敞。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第四面是整墙的落地窗,此刻拉着亚麻质地的窗帘。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桌后坐着一个人。
那就是沈晏。
他看起来比顾凛想象的年轻,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简单的浅灰色针织衫和黑色长裤,戴着一副细边眼镜。头发是柔软的黑色,有几缕随意搭在额前。他正在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
四目相对。
顾凛在瞬间启动了扫描程序:对方的身高大约178厘米,体重在65-68公斤之间,坐姿放松但脊柱挺直,眼镜是防蓝光镜片但没有度数,右手食指指腹有薄茧(长期书写或打字),左手腕戴着一块极简设计的机械表,表盘是……
“顾先生。”沈晏先开口了。他的声音温和,但有种奇特的穿透力,像能直接抵达听者的耳膜深处,“请坐。”
顾凛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是一把老式的皮质扶手椅,坐下去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沈晏合上书,将眼镜摘下,揉了揉鼻梁。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年轻,甚至有些学生气。但当他重新看向顾凛时,那双眼睛——
顾凛的评估程序卡顿了半秒。
那是一双过于清醒的眼睛。不是锐利,不是审视,是清醒。像一面擦得太干净的镜子,能映照出所有试图隐藏的东西。
“秦薇在电话里简单说明了情况。”沈晏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但我习惯听本人叙述。所以,顾先生,今晚在台上发生了什么?”
顾凛准备好的说辞已经到了嘴边:压力过大导致的短暂失神,工作强度高,睡眠不足……
但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沈晏在看着他。不是看着“顶流顾凛”,而是透过那层完美的表皮,直视着藏在后面的某种东西。那种目光让顾凛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自己所有的防御、所有精心设计的伪装,在这双眼睛前都是透明的。
沉默持续了五秒。
“我失去了20秒。”顾凛最终选择了一个中性的描述,“在演讲中途。我的意识还在,感官还在接收信息,但‘我’不存在了。像……断线。”
沈晏没有记录,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轻轻点头:“在此之前,有过类似体验吗?”
“没有。”
“持续时间?”
“20秒。精确的。”
“触发时你在说什么?在想什么?身体有什么感受?”
顾凛一一回答。他描述那真空般的20秒,描述重新上线时的感觉,描述之后在后台砸碎奖杯、划伤手掌的行为。他的叙述极其精确,像在汇报实验数据,没有任何情感修饰。
沈晏全程安静听着,偶尔问一两个细节问题。
当顾凛说完,房间再次陷入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老建筑木材偶尔发出的“咯吱”轻响。
沈晏忽然站了起来。
他绕过书桌,走到顾凛面前。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社交安全距离,但顾凛没有动——他在分析对方的意图,计算可能的威胁系数,同时维持着外表的平静。
“顾先生,”沈晏微微弯腰,视线与顾凛平齐,“能请你现在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
“看着我,然后说:‘我很害怕。’”
顾凛的程序库里有“恐惧”的表演模板。他可以根据不同情境(面对媒体、面对粉丝、面对危险)调用不同层级的恐惧表达:瞳孔微缩,呼吸加快,肩膀微缩,声音颤抖……
他调动了那个模板。
“我很害怕。”他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眼神流露出脆弱。
沈晏看了他三秒钟。
然后,沈晏轻轻摇了摇头。
“不,”他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你没有。”
顾凛的程序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
“你的表演很完美。瞳孔收缩了0.3毫米,这是面对威胁时的生理反应;声带振动频率提升了12赫兹,模拟了紧张;甚至你的手指刚刚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都是‘恐惧’的外在表征。”沈晏直起身,“但问题就在这里,顾先生。”
他走回书桌后,重新坐下。
“所有这些,都是‘表征’。是结果,不是原因。”沈晏的目光再次穿透而来,“你完美地模拟了恐惧的‘样子’,但驱动这些模拟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一套复杂的指令系统。就像……你是一台输入了‘恐惧表演程序’的机器人,当需要时,你就运行这个程序。”
顾凛的呼吸停了一拍。
这是他最深的秘密。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如此准确地刺穿核心。
“在台上的那20秒,”沈晏继续,“如果我猜得没错,是你的‘程序运行系统’出现了短暂故障。不是情感失控,恰恰相反——是你赖以生存的‘情感模拟系统’过载了,死机了。所以那20秒里,你什么都没有表演。你只是站在那里,维持着上一个指令留下的表情。”
顾凛的双手在膝盖上微微收紧。
“沈医生,”他的声音依然平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沈晏笑了,那笑容没有任何攻击性,却比任何攻击都更具穿透力,“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因为你就是这样活着的——通过精确的模拟,来扮演一个‘有情感的人类’。但今晚,系统出了一点小故障。而你知道,小故障往往是大崩溃的前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凛所有的计算、所有的防御,在这番话面前都显得可笑。他感觉自己像被解剖开,每一层伪装都被精准地剥离,露出最里面那个空无一物的内核。
他应该否认。应该愤怒。应该起身离开。
但他没有。
因为在沈晏说出这些话的同时,顾凛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不是情感。还不是。
是一种认知上的震撼。像在黑暗里摸索了二十六年的人,第一次看到光。即使那光会灼伤眼睛,即使那光会暴露他所有不堪。
“……你能修复吗?”顾凛听到自己问。声音很轻。
“那取决于你想要什么。”沈晏说,“如果你想修复的是‘故障’,让系统重新稳定运行,我可以做到。但如果你想修复的是更根本的东西……”他停顿,“那个价格,可能比你想象的要高得多。”
“什么价格?”
“真相。”沈晏直视着他,“关于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真相。关于你童年那些被‘修正’过的记忆。关于你家族那个庞大的娱乐帝国背后,到底在运行着什么。”
顾凛的瞳孔终于真正地收缩了。
不是表演。
是本能。
凌晨一点零三分,顾凛回到车里。
秦薇立刻启动车子,驶离老洋房街区。她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从后视镜里观察顾凛的状态。
顾凛靠在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他的左手掌心还在隐隐作痛——这次是真实的痛感信号,虽然依然没有情感层面的“疼痛”,但生理数据是明确的。
“谈得怎么样?”秦薇终于开口。
“他看穿了一切。”顾凛说,声音里有种奇异的疲惫,“所有。”
“那……”
“我同意了他的条件。明天开始,他会以‘私人健康顾问’的身份介入。每周三次会面,必要时增加。”顾凛闭上眼睛,“他要求最高权限——可以接触我所有的行程、所有的数据、所有的历史记录。”
秦薇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这太危险了。如果他把信息泄露出去——”
“他不会。”顾凛打断,“因为他要的不是钱,也不是名利。他要的是……”
他想起沈晏最后说的那句话。
当顾凛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治疗”时,沈晏沉默了很久,然后说:
“因为我见过太多被制作成标本的人。我想知道,标本有没有可能重新活过来。”
车子驶上高架桥,城市的灯火在两侧铺开,像一片倒悬的星河。
顾凛拿出手机,解锁,点开社交媒体。
热搜榜第一的位置,赫然挂着:#顾凛20秒#
他的手指顿住了。
点进去,第一条就是颁奖礼的直播切片。视频清晰地捕捉了他站在台上、表情凝固的那20秒。转发已经超过十万,评论五花八门:
“哥哥是不是太累了QAQ”
“这个留白好高级,我被震撼到了”
“只有我觉得是演技吗?他在表达一种极致的感动!”
“路人,这确定不是放送事故?”
“黑子滚啊,这是艺术处理!”
热度还在飙升。
顾凛的眉头微蹙。按照秦薇之前的汇报,这件事不应该上热搜。团队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压下去了。
他切到内部通讯软件,给公关负责人发了条消息:“热搜怎么回事?”
几乎秒回:“顾总,我们一发现就开始压,但……压不下去。”
“什么叫压不下去?”
“就是字面意思。我们用了所有常规和非常规手段,但这条热搜的排名纹丝不动。热度数据也不正常,像是……有人在反向推。”
“谁?”
“查不到。数据来源被加密了至少三层,对方的级别比我们高。”
顾凛盯着屏幕,程序开始高速运转。
不是对家。对家没有这种技术能力。
不是偶然。热度曲线太完美了。
那么是谁?为什么要让这“20秒”被所有人看见?
他忽然想起沈晏的话:“小故障往往是大崩溃的前兆。”
还有那个一闪而过的画面:黑暗的房间,冰冷的金属,“滴答”声。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不是恐惧。还不是。
是某种更接近“预感”的东西——有什么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开始转动了。
而第一块倒下的骨牌,就是这20秒。
“回公司。”顾凛对秦薇说,“立刻。另外,我要沈晏的所有资料,从他出生到现在。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漏。”
“是。”
车子在下个路口掉头,驶向城市另一端的星耀传媒大厦。
顾凛重新点开那个热搜视频,将进度条拖到那20秒的起点,然后点击播放。
屏幕里,他站在光芒中央,笑容完美,眼神温柔。
然后,一切停滞。
他像一个被突然抽走灵魂的人偶,精致,空洞,美丽。
视频的弹幕疯狂滚动:
“这就是顶级演员的信念感!”
“他明明在笑,为什么我觉得好难过”
“顾凛,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凛看着屏幕里的自己,看着那个凝固的、完美的、虚假的笑容。
然后,他轻声自语,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在想……”
“我到底是什么。”
窗外,城市彻夜未眠。而热搜榜上,#顾凛20秒#的词条,在凌晨两点十七分三十四秒——
突然消失了。
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像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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