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光。
不是具体的光源,而是无数细碎的光点,像夏夜河面上破碎的月影,在意识的深潭里浮沉。苏清越感觉自己悬在这片光点中央,身体轻得不似实体,只有胸口处传来一阵阵钝痛——那种被生生抽走什么重要东西的、空荡荡的痛。
【共生契约已激活。】
系统的声音响起时,那些光点忽然有序地流动起来,在她“眼前”汇集成文字:
【连接状态:稳定】
【生机传输速率:0.8单位/时辰(自适应调节)】
【目标生命体征:波动中,趋于平稳】
文字下方,浮现出两条并行的光带。一条是淡淡的金色,代表她自己的生机值,此刻正从源头处延伸出一条细细的金线,流向另一条光带。那条光带是青黑色的,表面不断有黑色的雾气翻涌,像被污染的河流,但金线注入的地方,雾气会短暂地消散些许。
李莲花。
苏清越立刻明白了。那条青黑色的光带是他的生命状态,那些黑雾是碧茶之毒。而她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力,替他暂时压制毒素的侵蚀。
【契约说明加载中……】
更多的文字浮现:
【1. 初级共生关系已建立,不可单方面解除。】
【2. 生机值为宿主生命本源,过度消耗将导致寿元折损、器官衰竭。】
【3. 生机值可通过以下方式恢复:深度睡眠(缓慢)、高质量营养(中等)、内功修炼(高效)、系统任务奖励(特殊)。】
【4. 当前生机值:79%(持续下降中)】
79%。苏清越在意识里计算。从昨天施针前的82%下降了3%,而那时她才刚刚开始救治。如果按照这个速度……
【根据当前传输速率与宿主自然恢复能力测算,若无额外补充,79天后生机值将降至30%危险阈值。】
系统给出了冰冷的答案。
“如果到30%会怎样?”苏清越问。
【轻则长期虚弱,重则脏器永久损伤,寿命大幅缩短。】
苏清越沉默了片刻。这代价比她预想的更重,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后悔或恐慌。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就像在急诊科时,面对一个危重病人,明知抢救成功概率渺茫,却还是要尽一切努力。不是因为有把握,而是因为那是医生的天职。
“有什么办法可以减缓消耗速度?”她问得更实际。
【方案一:提升目标自身抗毒能力,减少对外部生机依赖。】
【方案二:宿主提升自身生机储备上限,使同等比例消耗实际影响降低。】
【方案三:寻找碧茶之毒中和剂或替代疗法,从根本上降低毒素活性。】
每一条都很难,但每一条都是方向。
【新任务发布:】
系统忽然切换了界面。光点重新组合,形成新的文字:
【任务名称:三日之约】
【任务内容:连续三日,每日为李莲花制作并送达一份药膳(需亲手完成)】
【任务奖励:基础药理知识(含此世界三百种常见药材详述)】
【额外奖励(完成三日):望诊·进阶技能】
【失败惩罚:无】
药膳?连续三天?
苏清越立刻领会了任务的深意——这不仅是让她熟悉这个世界的药材,更是要她建立与李莲花之间的“日常互动模式”。一种温和的、持续的、不带压迫感的接近方式。
就像在医院里,护士每天定时给病人送药、量体温,久而久之,再警惕的病人也会放下戒备。
“我接受。”她说。
【任务已接受。计时开始:第一天。】
光点缓缓消散,黑暗重新涌来。但这次,黑暗中传来了现实世界的声音——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水,但确实存在。
是咳嗽声。压抑的,克制的,但每一声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震颤。
还有……药味。苦涩中带着微甘,是黄芪、当归、党参的味道,配伍很精妙。
苏清越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用了好几秒。
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不是土屋的草席,床板硬实,铺着干净的粗布被褥。头顶是木质的房梁和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药材的苦香和……墨香?
这是一间书房。靠墙是满架的书,另一侧是药柜,窗前有张书桌,桌上摊着笔墨纸砚。房间不大,但整洁得过分,每样东西都放在最恰当的位置。
莲花楼。李莲花的房间。
这个认知让苏清越的心跳快了一拍。她撑着想坐起来,刚一动,全身就像被碾过一样酸痛,尤其是胸口,那种空荡荡的虚弱感更加明显。
“躺着。”
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清越转过头,看见李莲花站在门边。他换了件干净的青衫,但依然是洗得发白的那种。头发用木簪随意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脸色还是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眼神清明,正平静地看着她。
他手里端着一碗药,没有走近,只是将药放在门边的小几上。
“药在桌上,趁热喝。”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你昏迷了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八个小时。
苏清越想起昏迷前的最后画面——她强行施针,咳血,然后失去意识。应该是李莲花把她挪到这里的。至于怎么挪的……她不愿细想。
“谢谢。”她哑声说。
李莲花没有回应这句感谢。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刚才看的书,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仿佛屋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
疏离。刻意的疏离。
苏清越理解这种态度——一个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的人,突然被闯入者打乱了节奏,第一反应一定是竖起屏障。她也不急,慢慢坐起来,端起那碗药。
药汁浓黑,热气蒸腾。她先闻了闻:黄芪补气,当归补血,党参健脾,还加了甘草调和诸药,另有一味她不太熟悉的药材,带着特殊的清甜气。
“这是什么?”她指着碗里一片半透明的、像玉髓一样的切片问。
李莲花从书页上抬起眼睛,瞥了一眼:“雪玉参。产自北境雪山,补元气效果比寻常人参好三成。”
很贵的药材。苏清越立刻判断。以李莲花现在这种隐姓埋名、靠行医勉强糊口的状态,这碗药恐怕花了他不少积蓄。
她小口喝着药。苦,但苦得醇厚,喝下去后胃里很快升起一股暖意,连带着四肢的酸痛都缓解了些。
“方子是你自己配的?”她问。
李莲花“嗯”了一声,目光又回到书上。
“配伍很精妙。”苏清越真心实意地说,“黄芪当归气血双补,党参甘草健脾和中,雪玉参固本培元。针对元气大伤、气血两虚的症候,这方子几乎完美。”
李莲花翻书的手顿了顿。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苏清越,眼神里带着审视:“你懂药理?”
“家父教过一些。”苏清越谨慎地回答,“他常说,用药如用兵,君臣佐使要分明,攻补兼施要得宜。李大夫这方子,深得其中三昧。”
这不是奉承。她前世辅修中医,见过不少名家方剂,李莲花这碗药的配伍确实已达相当水准——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碧茶之毒的侵蚀下,还能撑十年。
李莲花看了她几秒,眼神复杂。然后他移开视线,语气依然平淡:“喝完药就回去吧。你脸色很差,需要休息。”
这是逐客令。
但苏清越没动。她慢慢把药喝完,将空碗放回小几上,然后说:“李大夫,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李莲花没说话,算是默许。
“你中的碧茶之毒,”苏清越直视他的眼睛,“发作有什么规律吗?”
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些冒犯。但李莲花没有生气,只是眼神更冷了些。
“没有规律。”他说,“有时候几天没事,有时候一天发作几次。看心情。”
最后三个字带着明显的自嘲。
苏清越却认真点头:“情绪波动确实会影响毒素活性。愤怒、焦虑、悲伤,这些负面情绪会加速气血运行,也可能刺激毒素扩散。”
李莲花沉默了片刻。
“你知道得不少。”他最终说,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警惕。
“知道得再多,治不好也是枉然。”苏清越轻声说,“但至少……能让你少受点罪。”
她站起身,身体还是虚,但能站稳。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晚些时候,我给你送药膳过来。”
“不必。”李莲花立刻拒绝。
“是给我自己做的,”苏清越说,语气自然,“顺便多做一些。倒了也是浪费。”
她没给李莲花再拒绝的机会,推门出去了。
下楼时,她的脚步很轻。莲花楼的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楼的结构比二楼更复杂些,除了客厅、厨房,还有一间诊室,里面摆着针灸铜人和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械。
苏清越走进厨房。这里比土屋的灶台齐全得多,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墙角堆着柴火,灶台边的小柜子里整齐码放着米面和干货。
她打开米缸——里面有半缸粳米,颗粒饱满。又打开药柜——常用的补益药材都有,分门别类,炮制精良。
【任务‘三日之约·第一天’进行中:请选择药膳配方。】
系统适时给出提示。苏清越的意识里浮现出几个基础方子:沙参玉竹粥、百合杏仁羹、川贝炖梨……
她选了沙参玉竹粥。滋阴润肺,温和不刺激,适合李莲花现在这种虚不受补的状态。
淘米,浸泡药材,生火。整个过程她做得很慢,一方面是身体还虚,另一方面也是需要时间思考。
李莲花的态度很明确:拒绝帮助,保持距离。这在意料之中。一个骄傲到宁可独自等死也不愿拖累别人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接受陌生人的救治?
但苏清越注意到一个细节——他给她熬了药,用了珍贵的雪玉参。这碗药的价值,可能抵得上他大半个月的收入。
嘴上说着“不必”,行动上却还是在照顾她。
这种人,苏清越在病房里见过。那些明明需要帮助却硬撑着的老人,那些对家人说“我没事你们忙”却偷偷盯着门口看的病人。他们不是真的拒绝关怀,而是怕成为负担,怕期待落空,怕习惯了温暖之后又要面对冰冷的现实。
所以,不能急。要像春雨,一点点浸润,直到他自己都察觉不到防备何时已经放下。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泡。沙参和玉竹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混合着米香,让人心安。
【特别提醒:检测到目标情绪波动。波动类型:压抑性焦虑。源头推测:对自身病情恶化趋势的无力感。】
系统忽然提示。
苏清越手上的动作一顿。情绪波动?李莲花现在……
她轻轻走出厨房,朝楼梯方向望去。二楼书房的门关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但系统不会无缘无故提示。
她想了想,盛出一小碗粥,端着上了楼。
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两次,才听见李莲花的声音:“进。”
推开门,书房里的景象让苏清越心头一紧。
李莲花还是坐在书桌前,但面前摊开的不是医书,而是一幅画卷。画上是一个红衣少年的背影,站在高山之巅,衣袂飞扬,意气风发。画工极其精湛,连少年发梢被风吹起的弧度都栩栩如生。
但李莲花看着这幅画的眼神……很空。不是怀念,不是感伤,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隔着千山万水的遥远。
他听见开门声,迅速将画卷卷起,塞进桌下的暗格里。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有事?”他抬头问,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粥好了。”苏清越假装没看见,把碗放在桌上,“沙参玉竹粥,滋阴润肺的。我做了很多,这碗给你。”
李莲花看着碗里的粥。米粒熬得开花,沙参和玉竹的切片半透明地浮在粥面上,散发着温和的药香。
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动。
“你刚才在看画?”苏清越状似随意地问。
李莲花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旧物而已。”他说,语气平淡得刻意。
“画上的人,”苏清越轻声说,“对你很重要吧。”
这句话问得冒险。但李莲花没有发怒,只是沉默了更久。
然后他笑了——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笑意的笑。
“曾经很重要。”他说,“现在不重要了。”
他端起粥碗,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咀嚼,吞咽,动作机械。一碗粥喝完,他把空碗推回给苏清越。
“味道可以。”他说,算是评价。
苏清越拿起碗,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听见李莲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带上了门。
下楼时,她的心沉甸甸的。
那幅画,那个红衣少年,那句“人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名字:李相夷。
十年前陨落的传奇,四顾门门主,天下第一剑。
如果李莲花就是李相夷……
那么这个从神坛跌落、被剧毒折磨十年、隐姓埋名躲在乡野的人,心里该有多苦?
苏清越洗了碗,回到土屋。天已经黑了,她点上油灯,坐在草席上,开始整理思绪。
首先,碧茶之毒。系统资料库没有具体成分,只知道是“天下奇毒之首”。需要样本分析,但获取样本很难。
其次,李莲花的心理状态。长期的病痛折磨和身份落差,让他形成了强烈的自我防御机制。突破需要时间和契机。
第三,她自己的状况。生机值79%,且持续下降。必须尽快找到补充方法。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李莲花那种轻而稳的步子,而是更跳跃、更有活力的脚步声。
“苏姑娘!苏姑娘你在吗?”
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
苏清越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眉目俊朗,眼睛圆圆的,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他身后跟着个中年仆从,手里提着个硕大的食盒。
“你是?”苏清越问。
“我叫方多病!”少年爽朗地说,“就住邻村!听说李前辈这边来了位懂医术的姑娘,特意来拜访!”
方多病。苏清越想起来了,原身记忆里有这个名字——天机堂少主,经常在这一带活动,听说为人侠义,喜欢结交奇人异士。
“方公子。”她点头致意。
“别叫公子,叫我方多病就行!”少年自来熟地往屋里瞅了瞅,“姑娘你就住这儿?这也太简陋了!李前辈也真是,怎么不让你住莲花楼……”
“方公子找我有事?”苏清越打断他。
“哦对!”方多病一拍脑袋,指挥仆从把食盒提进来,“听说姑娘身体不适,我带了些吃的过来。鸡汤、点心、水果,都是我们天机堂厨房做的,可别嫌弃!”
食盒一层层打开,香气扑鼻。确实丰盛。
“这太破费了。”苏清越说,“我与方公子素不相识……”
“哎,相逢就是缘嘛!”方多病摆摆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而且我听说,姑娘昨天救了李前辈?”
苏清越心里一动。消息传得这么快?
“我只是略尽绵力。”她谨慎地说。
“绵力?”方多病瞪大眼睛,“姑娘你太谦虚了!李前辈那病,多少名医看了都摇头,你居然能让他好转——虽然就一点点,但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姑娘,你能跟我说说吗?李前辈到底得的什么病?真的治不好吗?”
这问题问得直接,但方多病的眼神里没有刺探,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好奇。
苏清越沉默了片刻,说:“是毒。一种很复杂的毒。”
“毒?”方多病脸色一变,“谁下的?是不是仇家?我就知道李前辈身份不简单……”
“方公子,”苏清越打断他,“李大夫的过去,他不说,我们就不该问。现在重要的是怎么治。”
方多病愣了愣,然后用力点头:“姑娘说得对!那……需要什么帮忙吗?药材?钱?还是人手?我们天机堂别的不多,就是资源广!”
这热情来得毫无保留。苏清越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忽然问:“方公子为什么这么关心李大夫?”
方多病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李前辈很特别。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在给一个穷苦老人看病,分文不取。那老人病得很重,别的郎中都说没救了,李前辈却守了三天三夜,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他顿了顿,眼神认真起来:“那时候我就想,这样的人不该被病痛折磨。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想帮忙,但李前辈总是不领情……姑娘你是第一个他能接受帮助的人。”
苏清越明白了。这是少年人的赤子之心,见不得好人受苦。
“我会尽力。”她说。
“那就好!”方多病又笑起来,“那这些吃的你收着,补补身体。明天我再送新的来!”
“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方多病已经往外走了,“对了,李前辈那边我也放了份食盒。你可别说是我送的啊,就说你自己做的,不然他肯定不吃!”
他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满屋的食物香气。
苏清越看着食盒里的鸡汤——清澈见底,浮着金黄的油花和枸杞红枣。她盛了一碗,慢慢喝下。
暖流从胃里扩散到四肢,连带着生机的流失感都减缓了些。
【检测到高质量营养摄入,生机值恢复+1%。当前:80%。】
果然有效。
苏清越精神一振。她需要更多这样的食物,也需要找到更高效的恢复方法。
夜深了。她吹灭油灯,躺在草席上,却没有立刻睡着。
脑海中反复浮现白天看到的那幅画——红衣少年,高山之巅,意气风发。
和现在这个咳着血、说着“人死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的青衣病客,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十年。毒侵肺腑,武功尽失,从天下第一沦落到乡野游医。
这十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清越闭上眼睛。
黑暗中,她仿佛看见那个青衣背影,独自坐在莲花楼里,对着孤灯,一口一口咳出血来。
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她翻了个身,对着土墙轻声说:
“我会救你的。”
“一定。”
第二天清晨,苏清越是自己醒的。
身体依然虚弱,但比昨天好了一些。她能感觉到,那种生命力不断流失的“空洞感”还在,但速度似乎减缓了——也许是因为昨天那碗鸡汤,也许是因为身体在逐渐适应。
她起身,先检查了生机值:79%。比昨天睡前降了1%,但比预想的慢。
【分析:宿主身体进入代偿状态,基础代谢率降低以节省生机消耗。此状态可持续,但会导致长期虚弱、畏寒、反应迟钝等副作用。】
也就是说,她的身体在自动“节流”。这不是好事,但暂时能争取时间。
她洗漱完毕,开始准备今天的药膳。昨天是沙参玉竹粥,今天她想换换口味——川贝杏仁羹。川贝化痰止咳,杏仁润肺平喘,加一点冰糖调味,做成羹汤,容易入口,也容易消化。
药材从莲花楼的药柜取。李莲花似乎默许了她使用这些药材,没有锁柜子,也没有说什么。
生火,烧水,研磨川贝成粉。苏清越做得很专注,直到羹汤的香气弥漫开来,她才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回头,李莲花站在厨房门口。
他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差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没睡好。但衣着整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李大夫早。”苏清越打招呼。
李莲花点点头,目光落在灶台上:“今天是什么?”
“川贝杏仁羹。”苏清越盛出一小碗,递给他,“止咳化痰的。你试试。”
李莲花接过碗,没有立刻喝,而是先闻了闻,又用勺子轻轻搅动,观察羹汤的浓稠度和色泽。
很专业的动作。苏清越想,他果然懂医,而且造诣不浅。
“川贝磨得不够细。”李莲花忽然说,“颗粒感会影响药效释放。”
苏清越一愣。她用的是石臼手工研磨,确实不可能像现代机器那样细腻。
“下次我用细筛过一遍。”她虚心接受。
李莲花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态度。然后他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慢慢品味。
“冰糖放多了。”他又说,语气平淡,“过甜生痰。”
“那我下次少放点。”苏清越从善如流。
李莲花不说话了,默默把一碗羹喝完。放下碗时,他说:“明天不用做甜的。”
“那做什么?”苏清越问。
“随便。”李莲花转身往外走,“只要不是甜的。”
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背对着她说:“你脸色还是不好。今天别忙了,回去休息。”
这是关心吗?苏清越不确定。但至少,他注意到了她的状态。
“我没事。”她说,“李大夫,今天天气好,要不要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肺有好处。”
李莲花顿了顿。
“麻烦。”他说。
“就在门口,不走远。”苏清越坚持,“我陪你。”
长久的沉默。
然后,李莲花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算是同意了。
早饭后,两人真的出了门。
莲花楼停在一片空地上,周围是稀疏的树林和田野。清晨的阳光很好,金灿灿地洒下来,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李莲花走得很慢。苏清越跟在他身边,保持半步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两人沿着一条小路慢慢走。路两旁长着野花,星星点点的蓝紫色,在风里轻轻摇曳。
“那是紫花地丁。”苏清越指着那些花说,“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捣烂外敷,可以治痈疮疖肿。”
李莲花瞥了她一眼:“你认识?”
“家父教过一些。”苏清越说,“他说,学医的人,眼里不该只有名贵药材。路边的野草,也可能是救命的良药。”
李莲花没接话,但脚步停住了。他弯腰,摘了一朵紫花地丁,放在掌心仔细看。
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苍白的掌心投下淡淡的影子。
“他说得对。”李莲花忽然说,声音很轻,“但有时候,野草救不了命。”
苏清越心头一紧。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野草救不了,”她说,“但人可以。一个人救不了,就十个人,一百个人。总有人能找到办法。”
李莲花笑了——一个很淡的,带着点嘲讽的笑。
“天真。”他说。
“不是天真,”苏清越看着他,“是相信。相信医学在进步,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相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李莲花转过头,看着她。阳光落在他眼睛里,那双过分明亮的眸子此刻显得格外清澈。
“你很像一个人。”他忽然说。
“谁?”
“一个……很久以前的我。”
他说完,不再看她,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明显更慢了,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苏清越注意到,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嘴唇的颜色在变淡。
“李大夫,你还好吗?”她问。
“没事。”李莲花说,但声音已经开始发飘。
他停下脚步,扶住旁边的一棵树。手指紧紧抓着树干,指节发白。
“李莲花?”苏清越上前一步。
李莲花想说什么,但一张口,却是一串剧烈的咳嗽。这次不像之前那种压抑的闷咳,而是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呛咳。
他弯下腰,整个人都在颤抖。咳嗽声中,苏清越听见了那种熟悉的、令人心头发紧的金属音。
“李莲花!”她扶住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身体在迅速失温,脉搏跳得又快又乱。
碧茶之毒,又发作了。而且这次来得比昨天更猛。
李莲花想推开她,但没力气。他勉强抬起头,脸色已经从苍白转为青紫,嘴唇发绀,眼睛里布满血丝。
“走……”他挤出一个字,“叫……方多病……”
他在让她去找人帮忙,而不是自己硬撑。
这个认知让苏清越心头一酸。但她没有动。
“系统!”她在意识里疾呼,“现在怎么办?”
【检测到目标体内毒素爆发性活跃,已冲击心脉。】
【建议:立即施行‘金针固元’针法,配合高剂量生机灌注。】
【警告:此操作需消耗宿主25%-30%当前生机值,风险极高。是否确认?】
25%到30%。她现在生机值79%,如果消耗30%,就只剩49%,直接跌入危险边缘。
但李莲花的样子……他撑不了多久了。
苏清越咬了咬牙。
“确认!告诉我穴位!”
【主穴:百会、神庭、印堂——稳定神志。】
【配穴:膻中、巨阙、气海——护住心脉。】
【特殊操作:需在施针同时,持续向膻中穴灌注生机,直至目标生命体征稳定。】
苏清越立刻行动起来。她先把李莲花扶到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让他靠稳。然后从袖中取出针囊——自从上次之后,她就随身带着了。
第一针,百会。头顶正中,进针五分,轻捻。
李莲花身体一震,咳嗽声稍有减缓。
第二针,神庭。前发际正中,进针三分。
第三针,印堂。两眉之间,进针两分。
三针下去,李莲花青紫色的脸色开始消退,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
但还不够。
苏清越解开他的衣襟。瘦削的胸膛上,心口处已经浮现出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那是毒素在向心脉蔓延。
她下针极快。膻中、巨阙、气海,三穴连成一线,针尖直指心脉要害。
每刺一针,她都感觉到针尖传来的强烈抵抗。那毒素像是活物,在疯狂地排斥外来的干预。
最后一针落下,苏清越将手掌按在李莲花胸口的膻中穴上。
【开始生机灌注。】
暖流从丹田涌出,沿着手臂流向掌心。但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了不同——那暖流比昨天更稀薄,输出更费力,就像从快要干涸的井里汲水。
而李莲花体内的毒素,却比昨天更凶猛。
金色的生机流注入他体内,与青黑色的毒雾激烈碰撞。她能“看见”那毒雾在翻腾、在反扑,每一次碰撞,都在消耗她的生命力。
冷汗从她额头滑落,滴在地上。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握着针的手在颤抖,但按在李莲花胸口的手掌稳如磐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李莲花的咳嗽声渐渐停了。呼吸从急促变得平稳,脸色从青紫恢复苍白,嘴唇的绀色也褪去了。
但他还没醒。
苏清越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那种被抽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胸口开始发闷,喉咙发甜。
她知道,那是咯血的前兆。
但她没有停。
半刻钟。整整七分半钟。
终于,李莲花的手指动了动。然后他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先是茫然,然后聚焦在苏清越脸上。他看见她惨白的脸色,看见她嘴角渗出的血丝,看见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他想说话,但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别动。”苏清越哑声说,“针……还没起。”
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25%的生机消耗?不,可能更多。她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个“空洞”已经大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塌。
但她还是坚持着,等到针留够了时间,然后一根根起针。
起针比进针更费力。每拔出一根,她都感觉像是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到最后一根针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针柄。
针终于全部起出。
苏清越想站起来,但腿一软,向前倒去。
没有倒在地上。
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很稳,但能感觉到那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是李莲花。他已经坐起来了,虽然脸色还是白得吓人,但眼神清明,正紧紧盯着她。
“苏清越,”他的声音嘶哑,“你……”
苏清越想说自己没事,但一张口,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暗红色的血,溅在李莲花青色的衣襟上,像雪地里绽开的梅。
李莲花的手猛地收紧。
“你疯了?”他的声音在发抖,不是虚弱,是愤怒,“谁让你这么做的?谁让你用命来换我的命?!”
苏清越靠在他肩上,虚弱地笑了。
“我是医生啊……”她轻声说,“见死不救……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说完,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苏清越发现自己躺在莲花楼的书房里,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床边点着油灯,昏黄的光映着李莲花沉默的侧影。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挺得笔直,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
两人对视。油灯的光在他眼睛里跳跃,那双过分明亮的眸子此刻显得格外深沉。
“醒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嗯。”苏清越想坐起来,但浑身软得像棉花。
“躺着。”李莲花说,语气不容置疑,“你生机损耗过度,三天内最好别动。”
苏清越乖乖躺回去。她感受了一下身体状态——那种空荡荡的虚弱感还在,但不再持续加剧。生机值……
【当前生机值:49%(危险阈值)】
【警告:宿主已进入高危状态。请避免任何形式的活动与消耗,立即补充高能量营养并深度睡眠。】
49%。真的跌到危险线了。
“系统,”她在意识里问,“我现在具体什么情况?”
【详细诊断:】
【1. 生机本源受损,寿元预估折损8-10年。】
【2. 五脏功能暂时性衰退,表现为极度虚弱、畏寒、气短。】
【3. 若不及时补充,三日内可能陷入长期昏迷或器官衰竭。】
比预想的更糟。
但苏清越没有表现出来。她看向李莲花,努力让语气轻松些:“你怎么样?毒压住了吗?”
李莲花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你知道代价,知道我活不了多久,知道救我也许只是白费力气。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他问得很认真。
苏清越也认真想了想。
“因为我是医生。”她说,“医生的天职就是救人,不管能不能救活,都要尽力。”
“而且,”她顿了顿,“我不想看着你死。不想看着一个明明还有希望的人,因为绝望而放弃。”
李莲花笑了——一个很苦的笑。
“希望?”他低声重复,“我早就没有那种东西了。”
“我有。”苏清越说,“我信医学,信努力,信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你不信,我把我的信念分给你。”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李莲花站起身。
“你睡吧。”他说,“我在这儿守着。”
“你不用……”
“你需要人守着。”李莲花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的情况,随时可能出事。”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向窗外的黑夜。
“苏清越,”他忽然说,声音很轻,“从今天起,我的命是你的了。”
苏清越一愣。
“你救了我两次,用你的命换我的命。”李莲花继续说,“所以这条命,我不能再随意糟蹋。我会配合你治疗,会按时吃药,会努力活着——直到你找到解毒的方法,或者……”
他顿了顿。
“或者我们俩都撑不下去的那天。”
他说得很平静,但苏清越听出了其中的重量。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骄傲了十年、孤独了十年的人,终于向另一个人低头的承诺。
“好。”苏清越轻声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李莲花没有回头,但苏清越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握成了拳。
夜深了。
苏清越在药力的作用下,渐渐沉入睡眠。临睡前,她听见系统提示音:
【任务‘三日之约·第一天’完成。奖励发放:基础药理知识(已融合)】
【额外进度:目标态度转变,治疗配合度提升至‘初步合作’。奖励:碧茶之毒基础档案(部分解锁)】
新的知识涌入脑海。这次不是药材,而是关于碧茶之毒的信息:
【碧茶,天下奇毒之首。】
【成分:七种剧毒矿物与三种异种毒草复合炼制,炼制过程需以特殊内力催化,成毒后性状稳定,可长期潜伏。】
【毒性机理:侵蚀经络,腐坏脏腑,尤以肺、心、肾为重。中毒者内力越深,毒性发作越猛。】
【已知解毒线索:1. 忘川花(传说中的阴阳双生花,可解百毒,但百年一现,踪迹成谜)。2. 扬州慢内功(至阳至纯,可暂时压制,无法根除)。3. 南胤秘术(失传已久,记载模糊)。】
忘川花。扬州慢。南胤秘术。
每一条线索都像大海捞针。
但至少,有了方向。
苏清越在睡梦中,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窗外,李莲花依然站在那儿,望着无边的黑夜。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佩——白玉质地,雕着莲花纹样,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那是很多年前,属于另一个人的东西。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他握紧玉佩,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李相夷,你欠的债……好像越来越多了。”
月光洒进窗户,照亮他苍白的脸,和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
不是希望。
是比希望更沉重的东西——
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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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