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喜绸在寒风中翻卷，像一截被撕裂的残舌，在这死寂的永安侯府深处无声地嘶吼。

沈弄影端坐在喜床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颈椎生疼。

她抬起手，没有去掀那方遮挡视线的红盖头，而是摸向了压在枕下的一只沉香木陪嫁礼盒。

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质感时，她紧绷的脊背微微松了一点。

那是半块磨刀石。

沙——沙——

她从发间拔下一枚实心金簪，那是沈家为了全最后一点体面给她的添头。

金簪极沉，尖端圆润，并不适合杀人。

她微微垂下头，透过盖头下沿那一抹窄小的视线，将簪尖抵在石面上，缓慢而机械地推拉着。

金粉簌簌落下，在暗红色的锦被上铺开了一层细碎的微光。

门缝处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响。

姑娘。

翠浓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掩不住的颤抖，奴婢在后罩房瞧见了，二夫人周氏贴身的陆管家，正领着个满身横肉的黑汉子往这边走。

那汉子不是府里的家仆，穿着身短打，腰里掖着绳索。

沈弄影手上的动作没停，甚至连语速都维持着惯常的平稳：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翠浓吸了吸鼻子，声音里的哭腔被寒风吹散，陆管家在角门那儿给那汉子塞了一袋银子，说……说只要事成了，新媳妇不贞自尽的名声传出去，那汉子就能拿剩下的那一半钱。

不贞自尽。

沈弄影在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冷冷地勾起一个弧度。

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永安侯陆沉舟，此时就躺在内室那张散发着腐朽草药味的雕花大床上。

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月，沈家把她送过来，名义上是冲喜，实则是送她来陪葬。

周氏容不下她这个正印主母，这是要在她进门的头一个晚上，就让她彻底变成一具死无全尸的脏东西。

成了。

沈弄影停下手，指尖轻轻拨了拨簪尖。

方才还圆润的金簪，此刻已在磨刀石的打磨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锐利，闪着冷森森的寒芒。

去耳房待着，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沈弄影轻声吩咐。

翠浓虽然害怕，却也明白这位自家姑娘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便如磐石般无从撼动。

她应了一声，匆匆退去，木门合拢的声响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弄影站起身，凤冠上的珠翠叮当作响。

她觉得这动静太烦人，索性一把扯下那劳什子红绸，连带着发间的朱钗也一并扫落在地。

屋内的龙凤烛燃得正旺，哔啵一声，炸开一朵焦黑的灯花。

脚步声越来越近，杂乱而沉重。

沈弄影敏锐地捕捉到了陆鸣山的声音，那位侯府管家的嗓音总是带着一股谄媚的油腻感，此刻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戾。

“爷，合卺酒给您送来了，您好生享受这春宵美景。”

门栓被轻巧地拨动，那是熟知府内机关的老手才能做到的。

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的黑影闪了进来。

沈弄影在黑影闯入的一瞬，反手挥灭了桌上的烛火。

视觉瞬间陷入一片虚无，但五感却因为恐惧与愤怒被拉到了极致。

她闻到了那黑汉子身上经年累月的汗臭味，听到了对方因为兴奋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嘿，还是个带刺的，竟然还知道灭灯。”黑汉子的声音沙哑，在黑暗中精准地朝着喜床的方向扑去，“小娘子，哥带你领略领略什么是真正的快活，总好过守着那个活死人强……”

就是现在。

沈弄影并未躲闪，她利用自己对屋子陈设的精准记忆，侧过身躲在帷幔的阴影里。

当那汉子扑空的瞬间，她整个人如同一道迅疾的影，猛地撞进了对方怀里。

左手死死捂住对方的口鼻，右手那枚金簪，顺着刚才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的轨迹，狠狠地扎进了那人颈侧最柔软的凹陷处。

噗嗤。

一股滚烫的、带着腥甜气息的液体喷溅在沈弄影的侧脸上，湿黏、滚烫，让她握着金簪的手指不可抑制地滑了一下。

黑汉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断裂声，那是声带被瞬间切开后的徒劳挣扎。

他剧烈地扭动着身体，重拳胡乱地挥舞，每一拳砸在沈弄影肩头都像是要断了她的骨头。

沈弄影咬紧牙关，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但她没有松手。

她拽过一旁的厚重喜被，劈头盖脸地蒙在那汉子头上，将那濒死的惨叫声生生堵在喉咙深处。

一息、两息……十息。

怀里的挣扎渐渐微弱，最后变成一阵无意识的抽搐。

沈弄影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着。

空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她的嫁衣原本就是红色的，此刻沾了血，竟显得更加暗沉夺目。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温热，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

黑暗中，她撑着墙壁站起来，动作虽慢，却极稳。

她弯下腰，揪住那汉子的衣领，一点一点地将那具沉重的尸体拖向屏风后的内室。

那是永安侯陆沉舟躺着的地方。

她将尸体随意地扔在床榻边，看了一眼床上那个面色如鬼纸、命悬一线的男人。

“陆侯爷，咱们这日子，且得好好过。”

沈弄影冷笑一声，转身走向衣柜。

她摸索着换下那身血迹斑斑的红妆，从陪嫁的底层翻出一套为了防备家里长辈突然过世而准备的素白衣衫。

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里洒进来，照在她冷静如铁的脸上。

她没有去清理地上的血迹，而是把那些金色的珠翠重新捡起来，一枚一枚地码在桌上，随后坐在门槛后的暗影里，静静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天快亮了。

院子里传来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还有周氏那略带兴奋的、尖利的咳嗽声。

沈弄影握紧了身侧的门闩。